江尘的膝盖陷在碎冰里,左腕的刺青像是被烙铁贴着烧,血从纹路里渗出来,顺着指缝滴到雪上,一滴一滴,砸出小小的坑。他没抬手去擦脸上的血,也没管那道从心口蔓延到锁骨的裂纹般的痛感。他知道现在不能闭眼,哪怕半秒。
萧沉渊站在三步外,掌心还插着那根冰晶发簪,血顺着金属杆往下流,滴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滋”声。他没拔出来,也没再动,只是盯着江尘,像在等什么。
白螭趴在地上,半边身子压着断刃,口鼻都在渗血。可他还在动,手指抠进冰层,一寸一寸往前爬。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尘,又像是透过江尘看向更远的地方。
没人说话。
风停了,雪也停了,整个山谷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然后天裂了。
一道血线从云层中央撕开,不响,也不落雷,就那么静静裂开,像被人用刀划破的布。紧接着,一道黑影从里面坠下来,速度极快,却在落地前一瞬缓住,双足轻点雪面,荡开一圈暗红涟漪。
她穿一身玄色长袍,领口和袖口绣着扭曲的符纹,额心有一道菱形烙印,泛着暗金色的光。
江尘瞳孔猛地一缩。
那印记——和他魂深处那一幕重合了。
千年前,白璃站在炼魂炉边缘,额心封印亮起的瞬间,就是这个形状。一样的纹路,一样的弧度,连那道细微的裂痕都分毫不差。
“姐姐……?”白螭猛地抬头,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扯出来的。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刚动了一下,肋骨处就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整个人又摔进雪里。
江尘没回头,右手却猛地往后一伸,死死扣住白螭的手腕。
“别动。”他声音压得很低,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那不是她。”
白螭没听。他的眼睛已经红了,耳尖迅速结出一层霜花,冰魄之力不受控地往外涌,脚下的雪开始结出细密的冰刺。
萧沉渊忽然笑了。
他终于动了,缓缓抬起那只插着发簪的手,指尖一勾,湮世烬从掌心蔓延而出,缠上手臂,像一条活过来的黑蛇。
江尘感觉到左腕的刺青又是一阵剧痛,比刚才更烈。他知道这是魂魄枷锁在回应什么——不是萧沉渊,是那个刚落地的女人。
她不是虚影,也不是幻术。
她是真实的,而且……和白璃同源。
可不对。气息不对。白璃的气息是冷的,干净的,像初雪落在山顶。而这女人身上,有一股腐烂的甜味,像是丹毒混着血浆蒸出来的香气。
她抬眼,目光直接落在江尘脸上。
“这一世,”她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我不会再让你逃。”
话音落,她掌心骤然凝聚一团幽黑魔气,没有蓄力,没有手势,直接朝江尘眉心轰来。
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江尘没躲。他闭上了眼。
左腕的莲花刺青突然炸开,血喷出来的一瞬,他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
“莫信重影。”
是白璃的声音。只有两个字,却像刀子一样劈进神识。
他猛地睁眼,右手仍死死扣着白螭,左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抬了起来,指尖一弹,一滴玄灵血甩向空中。血在半路凝成一道细线,缠上那团魔气,瞬间将其冻结。
“砰”地一声,魔气炸开,碎冰四溅。
白螭的手在他掌心里剧烈一颤。
“你拦我?”他咬着牙,声音发抖,“她额上的印……和姐姐一模一样!”
“可她不是。”江尘喘了口气,喉咙口泛起腥甜,“白璃死的时候,魂碎七次,最后一片都融进天道裂缝里了。她不可能转世,更不可能……站在魔教那边。”
白螭没说话,可眼里的暴雪没停。
那女人落地后没再出手,只是静静站着,看着江尘,像是在等他认出什么。
萧沉渊动了。
他一步跨出,湮世烬在掌心化作一柄黑刃,刀锋朝下,没有任何预兆,直接斩向那女人的右臂。
“铛”一声,骨头断裂的闷响。
血喷出来的时候,江尘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儿——合欢宗的彼岸花蛊毒,混着魔气蒸腾的腥气。
女人的右臂齐肩断开,断口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烧过。断臂坠地,袖子滑落,露出小臂内侧一道烙印。
江尘的呼吸停了一瞬。
那烙印——和他心口的血莲纹同源,线条走向完全一致,可边缘缠着一圈彼岸花藤纹,像是被人强行刻上去的。
“我的东西。”萧沉渊拎起那条断臂,血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淌,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目光死死钉在江尘脸上,“轮不到你碰。”
江尘没动。
他知道那句话不是对女人说的。
是对他。
那条断臂上的烙印,和他心口的纹路共鸣了。他能感觉到,左腕的刺青在发烫,像是要从皮肉里钻出来。
女人低头看了眼断臂,没叫,也没退。她只是抬起左手,缓缓抹了把脸上的血,然后笑了。
“你以为斩了我就拿不回?”她声音更哑了,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轻松,“印记已经醒了。他逃不掉的。”
萧沉渊眼神一冷,湮世烬瞬间缠上她脖颈。
可就在刀锋即将切入皮肤的刹那,她额心的烙印突然亮起,一道金光射向江尘。
江尘本能地抬手格挡,可那光没打他,而是擦着他左腕的刺青掠过,直接钻进雪地。
地面猛地一震。
一圈暗红色的纹路从落点扩散开来,像某种阵法被激活。江尘脚下一滑,差点跪倒,右手却还是死死抓着白螭。
“封灵阵!”他低喝,“她在引动地脉封印!”
白螭终于意识到不对,挣扎着想抽手,可江尘没松。
“别过去!”江尘咬牙,“那是陷阱!她想借你的血脉唤醒地底残魂!”
“可她有姐姐的印!”白螭红着眼,“就算不是她,也一定知道她在哪!”
“知道又怎样?”江尘声音冷下来,“你以为她为什么断臂?她就是要逼我们动。她身上有蛊,血一落地,整个北境的封印都会松动。”
话音未落,远处山体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翻身。
萧沉渊终于松开了湮世烬,任那女人踉跄后退。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断臂,忽然冷笑一声,抬手将它扔向江尘。
江尘侧身避开,断臂砸在雪地里,血染出一片暗红。
“你怕了。”萧沉渊盯着他,“你怕那印记是真的,怕白璃真的回来了,怕你这一千年……全错了。”
江尘没答。
他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腕。刺青边缘已经开始发黑,血丝顺着经脉往上爬,像是要钻进心脏。
他知道萧沉渊说得对。
他怕。
可他不能动。
那不是白璃。白璃不会用蛊,不会站魔教那边,更不会……看着他笑得像在吃人。
女人撑着地面坐起来,左手按在断臂处,伤口没有愈合,反而开始腐烂,黑气顺着血管往上爬。她抬头,看着江尘,声音断断续续:
“你忘了……她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是谁把她推进炉里的吗?”
江尘喉咙一紧。
他当然没忘。
是他自己跳进去的。
为了断开轮回,为了把天道残识封进心口,他亲手撕碎了白璃的魂,把她最后一丝意识炼成了玄灵心诀的引子。
可她没恨他。
最后一刻,她还在喊他的名字。
“江尘……活下去。”
女人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血从里面流出来。
“现在,”她嘶声道,“轮到你尝尝……被至亲背叛的滋味了。”
江尘猛地抬头,七煞火从掌心窜出,直扑她面门。
可就在火光即将吞没她的瞬间,她额心的烙印再次亮起,一道金光射向天际。
云层裂开的血线,缓缓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