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是被铁链拖进来的。
不是外头的锁,是长在他骨头里的那根。坠落时它缠着脊椎往下拽,像活蛇啃髓。落地那一瞬,他没动,任由血从嘴角淌到石板缝里。喉咙里一股焦味,玄灵体在经脉里乱冲,左眼睁着,瞳孔里还留着血光。
头顶有光,不亮,是从墙角一盏油灯漏出来的。灯芯歪着,火苗压得极低,照出半张脸。
七公主站在三步外,手里捏着颗灰白珠子。赝品。江尘认得那裂纹的角度,是他用血补的那道。
她没说话,只把珠子转了半圈,让光打在表面。假货吸不了光,只反射出一层死气。
江尘动了动手指,指甲抠进石缝。这一动,心口猛地一抽,像是有根针顺着肋骨往上扎。他没吭声,只把舌尖抵住牙根,咬出一点腥味来压住反呕的黑血。
“你倒是沉得住气。”七公主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刃,“药王谷的废脉少年,北境圣女的转世,江家最后那根苗——现在又成了混元珠的窃贼。你说,我该信哪一个?”
江尘抬眼,金瞳对上她。没笑,也没怒,就那么看着。
她往前半步,珠子递到他眉心前一寸,“靠这东西骗过镜阵,你挺能耐。可你忘了,赝品再像,也照不出活人的影子。”
江尘忽然笑了。嘴角裂开,带出血丝。
“你拿死人的梦当饵,不嫌脏?”
七公主手指一颤。
珠子没掉,但她眼神变了。不是惊,是冷。她慢慢收回手,把珠子攥进掌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坠入深渊,是想躲萧沉渊?可这地牢,是我布的局。你跳进来,就别想再开口。”
江尘没接话。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抚过腕上莲花刺青。皮下有东西在动,不是血,是残链。他自己扯出来的那截魂锁,没完全断,还缠在心脉上。
他闭眼,把最后一丝玄灵气往下压,逼向心口。气流过经脉时像砂纸磨骨。一口黑血喷出来,溅在石板上,冒起淡淡的烟。
七公主皱眉后退。
江尘借着那口血落地的力道,慢慢撑起身子。膝盖着地,背脊挺直,头却低着。像在喘,其实是在等。
等体内那点火重新燃起来。
他舌尖一卷,咬破内壁一个微小的囊袋。不是瓷瓶里的毒,是早年封在牙根下的火种。血混着火流进喉咙,心口顿时烫了一下。
这热意没往四肢走,而是顺着某条隐秘的脉络,钻进了地下。
七公主突然“咳”了一声。
江尘眼皮一跳。
她自己没察觉,只当是地牢的霉味呛了喉咙,抬手掩了掩口。可就在那一瞬,她指尖微微发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江尘看见了。
他没动表情,只把左手垂下,掌心贴地。那缕毒火已经顺着地气爬过去,触到了她鞋底。再往前,就是心脉。
他种在她体内的蛊,醒了。
不是发作,只是动了动。像虫子翻了个身。
七公主握珠的手紧了半分,但没松。她盯着江尘,声音更冷:“你以为你还能翻盘?萧沉渊的链子还穿在你身上,你逃不掉。你抢走的那颗珠子,迟早要吐出来。”
江尘喘了两口气,声音哑得像砂石磨地:“你说中州是他的牢……可你呢?”
她一愣。
“你不是棋子。”江尘抬头,金瞳直勾勾盯着她,“你是笼子。他要的不是珠子,是你心里那卷东西。你活着,他就出不来。你死了,他也活不成。”
七公主瞳孔缩了一下。
江尘看出来了。她说不清,但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在这一瞬,墙角那盏油灯突然灭了。
不是风,是空间塌了一角。黑雾从灯座后涌出,凝成一道人影。
萧沉渊。
不是真身,是虚影。由法阵勾出来的魂相。他站在雾里,月白长袍没沾尘,袖口黑洞纹缓缓旋转。腕上摄魂铃无声,可江尘腕间的刺青猛地一烫。
体内残链应声而动。
江尘膝盖一软,整个人往下坠。不是被压,是自己松了劲。他顺势跪下,右手撑地,左手却悄悄蜷起,指甲掐进掌心。
痛让他清醒。
萧沉渊没看他,只盯着七公主手里的赝品珠,“东西不在他身上。”
七公主冷笑:“那又怎样?他动了魂锁,玄灵体已经裂了。撑不过三个时辰。”
萧沉渊终于转向江尘。目光落在他左眼。血光未散,却比刚才暗了一层。
“你很痛。”他说,“可你还在笑。”
江尘咳了一声,血沫从嘴角溢出。他抬起脸,声音断断续续:“你说……我逃不出中州。可你呢?你敢踏出这局一步吗?”
萧沉渊没答。
江尘继续说:“你怕的不是我拿走珠子。你怕的是她。”他目光扫向七公主,“她要是醒了,你那点执念,连灰都不剩。”
七公主猛地抬头。
萧沉渊虚影晃了一下。
江尘抓住这瞬,把最后那丝毒火推进感应链。不是点燃蛊,是埋火种。只要她对他起杀心,火就会顺着心脉烧回去。
他赌她不敢杀他。
赌她心里还有别的东西在压着杀意。
赌她不是纯粹的傀儡。
萧沉渊忽然抬手,掌心浮出一道黑链。残符文,和江尘体内那根一模一样。
“你说对了。”他声音冷得像冰,“她不是棋子。”
江尘抬头。
“她是毒。”萧沉渊盯着七公主,“我给她心诀,让她活着,让她掌权,让她以为自己是皇。可她每活一天,就在往我心口扎一根针。你动魂锁,她体内的东西就动一下。你越靠近她,我越痛。”
江尘笑了。血顺着嘴角流。
“那你……何必留她?”
萧沉渊看着他,眼尾朱砂痣像要滴血,“因为只有她能困住你。你不会杀她。你动她一根手指,天道反噬就会烧穿你的神魂。”
江尘没否认。
他知道。所以他才敢赌。
萧沉渊抬手,黑链射出,直刺江尘心口。江尘没躲,任由链子穿胸而过。没有血,只有体内残链共鸣,震得五脏移位。
他跪在地上,手还撑着地,指节发白。
七公主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真珠在哪儿?”
江尘喘着,抬眼:“你猜。”
她盯着他,手指慢慢收紧。珠子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咔”声,裂纹扩大了一分。
江尘感觉到体内火种微微一颤。
蛊在动。
她想杀他。
但没下手。
萧沉渊的虚影开始模糊,法阵在崩。他最后看了江尘一眼,“你赢不了。你连站都站不起来。”
江尘没看他,只盯着七公主的手。
她松开了珠子。
江尘缓缓闭眼,左手慢慢松开。掌心朝上,贴在石板上。火种已埋下,只等引信。
七公主转身,珠子收进袖中。她走到门口,抬手一挥,铁门落下,锁死。
江尘独自跪在黑暗里。
体内残链还在震,心口像被刀搅。他没动,只把右手慢慢抬起来,指尖蘸着地上的血,在石板上画了个极小的符。
不是阵,是记号。
等她下次靠近,这血会发烫。
门外,七公主停下脚步。
她忽然抬手按住心口,眉头一皱。
那感觉又来了。
像有根线,从她心脏往外拉,连着某个正在喘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