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冲天而起的瞬间,江尘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不是疼,而是一种从骨子里翻上来的空荡。他站着没动,掌心还贴着虚空,那卷心诀已经看不见了,可皮肤底下像是有火在走,一路烧到指尖。
壁画是从光柱里浮出来的。
一开始是碎影,像是被风吹散的纸片,一片一片贴在空中。接着那些碎片自己动了起来,拼成一幅完整的画面——雪夜,祭坛,一个女人站在门前三步远的地方,披着白袍,背影单薄。
江尘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知道那是谁。
可画面里的她不是跪着求饶,也不是被人推下深渊,而是抬起手,掌心朝外,对着那道光门。她的指尖开始裂开,血没流出来,反倒是光从伤口里溢出,分成三股,一黑、一白、一金。
黑的那股缠绕成影,落地化作少年萧沉渊;白的凝成冰魄,蜷缩成婴孩模样,正是白螭;而中间那团金光,却迟迟没有落下,悬在半空,像是一颗不肯投胎的心。
江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就在他触到胸口的刹那,左眼猛地一热。不是痛,也不是胀,就像有东西从里面睁开了眼。视野骤然变了——壁画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清晰得可怕,连那女人额间的印记,都和他腕上的莲纹一模一样。
他咬了下牙,抬手在掌心划了一道。
毒火窜上来,烧得皮肉滋滋作响。疼让他清醒了些。他盯着壁画,声音压得很低:“再近一点。”
话音落,光柱嗡地一震。整幅画往前推进,定格在那女人转身的瞬间。
她脸上没有悲,也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她看着那三股光,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江尘的耳朵里突然响起一句话:
“你才是最初的我。”
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硬是用脚趾扣住地面才撑住。
不是幻听。
那声音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他自己的脑子里冒出来的,像是沉睡了很久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开口的缝隙。
画面继续走。
女人消失了,祭坛空了。但那道光门还在,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是萧沉渊的手,年轻,沾着血。他抓着门框,整个人往里爬,可爬到一半,忽然回头,看向那团悬在空中的金光。
他的嘴又动了。
这一次,江尘听清了。
“你躲不掉的。”
金光颤了一下,像是害怕,又像是愤怒。下一刻,它猛地冲向地面,没入雪中,消失不见。
画面到这里停住,缓缓旋转,显出另一幕——三界之主站在王座前,黑袍垂地,背对着众人。百官跪伏,香火缭绕。他缓缓转身,脸还是模糊的,可当江尘将掌心的心诀纹路贴向光柱时,那一片朦胧骤然清晰。
那张脸,是萧沉渊。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连嘴角那点冷笑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江尘的手垂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萧沉渊冒充三界之主。
是三界之主本来就是萧沉渊。
而那个坐在王座上的人,不过是这盘棋里的一枚子,一个被放出去执掌权柄的影子。
真正的局,从三百年前就开始了。
壁画旁边浮出几个字,像是刻在光里的:
**双生为棋,心诀为局,守门者自囚于始。**
江尘盯着那行字,喉咙发干。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追查真相,是在为白璃报仇,是在阻止一场轮回的杀戮。可现在看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复仇者。
他是被自己埋下去的种子。
是他亲手把自己封进轮回,封进一具又一具的躯壳,只为躲开那个责任——那个必须站上光门、完成分裂、成为“守门人”的命。
他低头看腕间的莲纹。
那纹路正在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忽然,一点寒意从皮肤上传来,像是有冰贴了上来。他愣了一下,才发现是白螭残存的冰灵还在,正贴在他手腕上,微微颤动。
这点凉意,竟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画面又变了。
这一次,是祭坛的背面视角。江尘看到那个女人——白璃——在割裂魂魄前,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她的掌心,有一道和江尘一模一样的心诀纹路。
然后她笑了。
不是苦,也不是悲,而是一种解脱般的笑。
她轻声说了句什么。
江尘屏住呼吸,等那句话传来。
可这一次,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
是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的:
“你将自己封印,只为逃避创造之罪……沉渊是你放逐的执念,螭是你残留的慈悲。”
江尘猛地抬头。
“谁说的?”他声音沙哑。
没人回答。
可他知道,那是他自己。
是他三百年前的声音,是他作为“本体”时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腿终于撑不住了,一膝砸在地上,另一条腿还勉强撑着。掌心的心诀纹路烫得像烙铁,他想甩手,可那热是从骨头里烧出来的,甩不掉。
他喘了口气,喉咙里滚出一句:“所以……我不是受害者。”
话一出口,整个光柱猛地一震。
壁画开始崩解,一块块碎成光点,往他身上落。每碰一下,就有一段记忆涌进来——不是画面,是感觉。是站在祭坛前的那种孤独,是分裂魂魄时的那种撕裂,是看着自己化作三股光流时的那种绝望。
他不是被选中的。
他是主动跳进这局里的。
而萧沉渊,从来就不是敌人。
他是江尘扔出去的执念,是他无法承受的那部分——权力、掌控、冷酷、杀伐。他把这一切剥离出去,让它们长成一个人,替他活在这世上,替他完成那些他不敢做的事。
白螭呢?
是他的慈悲,是他舍不得丢掉的柔软,是他对“善”的执念。
至于他自己?
他把自己封进了轮回,一次又一次地转生,一次又一次地忘记,只为不再面对那个选择——到底要不要站上光门,成为真正的守门人。
光柱开始收缩。
壁画彻底碎了,只剩下最后一行字悬在空中,比之前更亮:
**你逃了三百年。现在,门开了。**
江尘跪在原地,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死死按着心口。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和掌心的纹路同频。
头顶上,青龙的影子还在盘旋,可它没出声,也没动。
风停了。
雪也不下了。
整个遗址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就在这时,他腕间的冰灵忽然抖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极轻的声音,从他自己的嘴里传出,却不是他想说的:
“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