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散得很快,风一吹就碎成淡红的丝线,缠在断墙残柱之间。江尘站在原地,指尖还压着第七只瓷瓶的碎片,掌心被割出一道细口,血顺着纹路往下淌。他没去擦,只是盯着血衣侯脖颈上那道青色纹路——刚才那一瞬的共鸣还在体内回荡,像有根针扎进了骨头缝里。
他动了。
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跃起三丈,踩上丹阁塌了一半的屋脊。瓦片在他靴底裂开,碎屑簌簌落下。他站得够高,终于看清了皇都全貌。
黑雾从四面城墙底下往上爬,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呼吸。雾里不断冒出人形轮廓,佝偻着背,手脚扭曲,每一步都拖着黏腻的声响。那些傀儡没有脸,眼眶空洞,可里面都悬着一根极细的玄铁链,银光微闪,直连天际深处。它们成群结队,不声不响地围拢过来,脚步整齐得不像活物。
江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莲花刺青正微微发烫,和心口的灵脉一起,一阵一阵地抽。
他知道这些傀儡是谁在操控。
血衣侯已经不见了。方才站过的地方只剩半截青铜面具嵌在瓦砾中,边缘沾着干涸的血迹。江尘跳下屋脊,走过去,用鞋尖拨开碎石,看清面具内侧刻着几个小字:“监·不可违”。
他冷笑一声,抬脚碾了下去。
咔的一声,面具裂成两半。
几乎同时,城外传来一声闷响。第一具毒傀踏上了皇都主街的青石板。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它们开始奔跑,四肢着地,速度快得反常,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江尘退到墙边,迅速拆下腰间剩下的六只瓷瓶。瓶身冰凉,毒粉颜色各异,有的泛紫,有的发灰。他记得药王谷一本残卷上提过,这种由死人炼成的傀儡,最怕阴阳逆冲之气——阴尸阳火相撞,魂核自爆。
他将六种毒粉倒在掌心,混在一起,又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搅入其中。粉末遇血即颤,泛起一层暗绿光泽。
头顶忽然一暗。
无数傀儡腾空跃起,扑向高处屋檐,像一群疯狗。江尘眯起左眼,金瞳骤亮,引动体内残存的天雷之力。电光自他指尖炸出,轰然劈向地面。
雷火与毒粉同时扩散。
刹那间,整条街道腾起一片灰绿色火网。最先触网的几十具毒傀当场炸开,头颅滚地,四肢乱舞,可断颈处仍能看到那枚小小的玄铁链核在跳动。更多的傀儡却不管不顾,继续往前冲。
江尘冷哼,再次催动雷劲。
这一次,他不再分散火力,而是将所有电光集中于街心一点。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塌陷,毒阵下沉,连锁反应瞬间引爆百具傀儡。爆炸波及两侧建筑,砖墙崩裂,梁柱倾倒,黑烟裹着碎肉冲天而起。
他喘了口气,靠在墙边缓劲。
可就在这时,脚踝一紧。
低头看去,一条藤蔓不知何时缠了上来,深褐色,表面布满细刺,正缓缓收紧。他没挣扎,反而任它拖着自己往后滑了两步。
然后,他看见了苏蘅。
她从黑雾中走出来,素裙依旧干净,广袖轻垂,彼岸花刺绣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发间的银簪没了,右眼窝空荡荡的,可左眼却亮得出奇。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节拍上。
“你不该来这里。”她说,声音很轻,像在劝一个老朋友。
江尘没答。他只看着她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那里有一道细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你被人牵着。”他说。
苏蘅顿了一下,嘴角扯了扯,“我知道。”
话音未落,她突然抬手,掌心射出三根银针,直取江尘咽喉。他偏头避开,针钉入身后墙壁,尾端还在颤。
“那你为什么动手?”他问。
“我不想动。”她低声说,手指捏成诀,藤蔓又收了几分,“可我得让你停下。”
江尘忽然笑了。他抬起左手,轻轻摩挲腕间莲花刺青,然后猛地按在藤蔓缠绕处。刺青发烫,藤蔓竟微微退缩,像是碰到了什么忌惮的东西。
“你不是要杀我。”他说,“你是想带我去某个地方。”
苏蘅眼神一闪。
下一瞬,她整个人晃了晃,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她咬住唇,硬撑着没倒下,但左眼里的光明显暗了下去。
江尘抓住机会,猛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含毒精血,直击她额前发际。血珠撞上某处无形之物,发出“嗤”的一声,像是烧红的铁浸入冷水。
苏蘅闷哼一声,藤蔓骤然松开。
她踉跄后退,一只手扶住断裂的柱子,胸口剧烈起伏。而就在那根脱落的藤蔓裂口处,露出一角焦黄的纸片。
江尘走过去,蹲下,伸手抽出。
是一段残卷,边缘烧得参差,上面写着八个字:“地宫五枢,王骸镇门”。
他盯着那行字,没立刻抬头。
耳边忽然响起一段童谣,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根……”
他猛地回头。
苏蘅已经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指节发白。她嘴唇在动,却没有声音。可江尘看得清楚——她在拼两个字:**还债**。
接着,她的身体一僵,整个人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拽向黑雾深处。影子拖长,眨眼间就被吞没。
江尘站起身,把残卷塞进怀里。
他刚要动,忽然觉得肋骨处一阵钝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游走。低头一看,藏青弟子服的心口位置,莲纹正在微微发光,和刚才血衣侯脖颈上的纹路一样节奏地跳动。
他抬手按住那里,指尖发麻。
远处,更多的毒傀正翻越城墙,眼眶中的玄铁链在夜色里连成一片银网。它们的目标很明确——皇城中枢。
江尘迈步向前。
走到街口时,他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丹阁废墟。
半截面具还在那里,裂开的缝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反着微光。他没再走近,只是握紧了袖中最后一撮毒粉。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血腥和焦土的味道。
他转身,朝着皇城腹地走去。
每一步落下,心口的纹路就跳一次。
快到城中心广场时,他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哭。
不是幻觉。
那哭声很弱,断断续续,却清晰得像是贴着耳朵响起。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空中。
黑雾深处,一根玄铁链缓缓垂下,末端挂着一只小小的襁褓,随风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