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走廊昏黄的灯光和外面世界的喧嚣。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残留的陈腐腥气填满。
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身体顺着门滑坐在地板上,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烂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剧痛,耳膜里灌满了血液奔流的轰鸣。
老王。
老王!
那张灰败如骷髅、嵌着燃烧着非人饥渴的双眼的脸,还有他死死攥着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一大袋白胖包子……像最清晰的噩梦底片,一遍遍在眼前曝光,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他回来了!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带着“老家”也无法隔绝的饥渴,回到了这香气的源头!那张僵硬诡异的笑容,是沉沦的烙印,是无声的警告——逃?逃到哪里去?那香气,那“肉”,早已在灵魂深处埋下了种子。
胃里那被老王手中肉包彻底点燃的、扭曲的渴望,并未随着逃离而平息,反而在死寂中愈发汹涌。
它不再仅仅是绞痛,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腹腔里翻搅、撕扯,带着一种令人发狂的空洞感。
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疯狂地分泌着唾液,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灼烧般的羞耻和恐惧。
空气里,似乎还顽固地残留着那霸道到令人窒息的肉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臂死死抱住膝盖,指甲深陷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源自本能的、可怕的饥饿感。
柳姨冰冷洞悉的目光,张宇舔舐汤碗的粘腻声响,老王那袋白胖包子的幻影……无数恐怖的碎片在脑中高速旋转、撞击,发出无声的尖叫。
“当季的新鲜骨头……”
“滋养汤……”
“香……真香……”
那些话语,那些声音,如同最恶毒的咒语,在空荡的房间里反复回荡,盘旋不去。
老王灰败的脸与张宇深陷的眼窝重叠,最终都指向那个白面红唇、如同深渊本身的女人——柳姨。她像一张无形而巨大的蛛网,早已笼罩了这片区域,每一个沉溺于那“香”的人,都是她网上挣扎的猎物,包括……自以为逃离的我。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头顶。
我该怎么办?报警?告诉他们一个包子铺老板娘用“特殊渠道”的肉做包子,把人变成了行尸走肉?证据呢?那被扔掉的、早已腐烂的包子残骸?还是我混乱的臆想和恐惧?谁会信?只会被当成疯子!
去找张宇?看着他彻底变成下一个老王?还是……自己也一头扎进去?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诱惑,让我的身体猛地一颤。那极致的鲜美……那灵魂颤栗的满足……只要一口……也许……
“不!”一声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我喉咙里挤出。
我用头狠狠撞向冰冷的铁门,试图用钝痛驱散这可怕的念头,金属的冰冷和撞击的闷响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必须离开这座城市,越远越好,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到书桌前,颤抖着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刺眼的光照亮了我惨白汗湿的脸。
指尖因为恐惧和虚弱而僵硬,几乎无法准确敲击键盘。
订票网站……最早的车次……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在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骤停!僵在电脑前,连呼吸都停滞了。
谁?!
深更半夜!
房东?不可能!他从不晚上来!
邻居?更不会!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四肢百骸。我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它下一秒就会被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破开。
“笃……笃笃……”敲门声又响了三下,节奏依旧缓慢、小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我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键盘上。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门外再无动静,但那无声的等待比任何喧嚣更令人窒息。
逃!从窗户!
这个念头猛地窜出!我租的是老式居民楼二楼!窗外有狭窄的空调外机平台和锈迹斑斑的消防梯!可以下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屏住呼吸,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颤抖着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楼下是黑黢黢的小巷,空无一人。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老旧的塑钢窗,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气味。
就在我一条腿跨出窗台,半个身子探出去,手指即将抓住冰冷锈蚀的消防梯栏杆时——
“咔哒。”
身后,出租屋铁门的门锁,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簧片弹开的脆响。
不是钥匙转动!那声音……更像是某种极其精巧的工具,或者……某种非人的力量,直接拨开了锁舌。
我猛地回头。
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推开了一条缝。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
只有一片浓稠如墨的黑暗,从门缝里缓缓流淌进来,带着一股……极其浓郁的、温热的、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
骨汤的香气!
那香气如此霸道,如此鲜活,如此近在咫尺。
混杂着骨髓特有的醇厚油脂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灵魂的异样鲜甜。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扼住了我的喉咙。
胃里那被强行压抑的饥饿感,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轰然爆燃。
撕心裂肺的空洞感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理智!
门缝缓缓扩大。
一个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
柳姨。
她依旧穿着那身沾着油污的白色工作服,皮肤在门外走廊昏暗光线的映衬下,白得像刚从冰柜里取出的石膏。
鲜红的唇膏在阴影里像凝固的血痕。
她手里没有端汤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穿透室内的昏暗,精准地落在我僵在窗台上的、狼狈不堪的身影上。
她的嘴角,没有任何弧度。
没有嘲弄,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
只有一种绝对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仿佛我此刻试图翻窗逃跑的姿态,如同蝼蚁徒劳的挣扎,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空气凝固了。
骨汤的香气浓烈得几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带着致命的诱惑和极致的恐怖。
我的身体僵在半空,一条腿在窗外冰冷的夜风里,一条腿还留在室内这令人窒息的甜香地狱中。
进退维谷,灵魂被撕扯成两半。
柳姨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像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
时间失去了意义。冷汗浸透了后背,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
窗外的冷风灌进来,却丝毫无法吹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胃里翻江倒海的、被香气点燃的饥饿风暴。
那香气……那温热的、浓稠的、仿佛能抚平一切痛苦的骨汤香气……它就在门口!如此之近。
理智的堤坝在极致的恐惧和更极致的诱惑双重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寸寸崩塌。
柳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描着我脸上每一丝挣扎和动摇。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在她身后,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佝偻的身影,像幽灵般无声地浮现出来。
是老王!
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色的脏外套,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灰败的脸。
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东西——一个白色的、边缘有些磕碰的、印着模糊“美人记”字样的……搪瓷碗。
碗里,盛着小半碗浓稠的、奶白色的……汤汁。
温热的蒸汽在碗口上方袅袅盘旋,散发着那勾魂夺魄、令人灵魂都在尖叫的……骨汤香气。
那香气比之前浓郁了十倍!鲜活地、霸道地、不容抗拒地充斥了整个房间。
老王的头垂得很低,但我能感觉到,帽檐下那双燃烧着非人饥渴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碗里的汤汁,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低低呜咽。
柳姨的目光,从老王手里的碗,缓缓移回到我脸上。
那目光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进了我摇摇欲坠的意志之锁。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那涂着鲜红蔻丹的、白得瘆人的手指,对着我,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
像召唤一只迷途的羔羊。
又像为一场早已注定的盛宴……拉开最后的帷幕。
胃里的饥饿感如同海啸般彻底淹没了残存的理智。
那浓白的汤汁,那温热的香气,像最甜美的毒药,散发着无法抗拒的召唤。
翻窗逃跑的念头被彻底碾碎,只剩下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被彻底扭曲的渴望——靠近它!得到它!喝下它!
我的身体,背叛了惊恐的灵魂。
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我颤抖着,将跨出窗外的腿……收了回来。
双脚重新踩在出租屋冰冷的地面上。
目光,无法控制地,死死钉在了老王手中那碗浓白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骨汤上。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和绝望的……巨大吞咽声。
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丧钟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