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消失在急诊区的拐角,留下那句「它认得路」像毒蛇一样钻进耳膜,盘踞不去。
苏晓虚握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眼神涣散,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被抽走,留在这具躯壳里的,只剩下惊惶的本能。
值班护士打了个哈欠,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这虚假的正常,比直接的恐怖更让人窒息。
“我们得离开这儿。”我抓住苏晓冰冷的手腕,用力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
她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
“去哪儿?”她喃喃地问,目光没有焦点。
我不知道。
行政楼不安全,校医院也被林悦轻易找到。
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在那个无形之“它”的注视之下。
“先出去再说。”
我们再次投入冰冷的夜色。
路灯的光晕在地上圈出一小块一小块惨白,像一个个孤立的祭坛。
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两个游魂。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被追上,被那支笔,被那个“它”。
不知不觉,我们绕到了实验楼后面。
这里更暗,只有远处道路反射过来的一点微光。
一栋独立的、低矮的老旧平房沉默地蹲在阴影里,墙皮大片剥落,窗户大多破损,用木板钉死。
这是废弃多年的解剖实验室,据说新的实验中心建成后就被封存了,平时绝不会有学生靠近,连清洁工都会绕道走。
阴冷,荒僻,生人勿近。
或许,正是这种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才能暂时避开“它”的视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
恐惧催生了一种悖谬的勇气——既然无处可逃,不如躲进最深的阴影里。
“这边。”我拉着苏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栋破败的建筑。
后门居然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锁孔锈死了。
我用力一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浓重灰尘、霉烂和某种无法形容的、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像一把脆弱的匕首,刺破黑暗。
眼前是一个空旷的大厅,积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散落着废旧的桌椅和不知名的杂物。
空气凝滞,带着地下室的潮湿。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半幅剥落的解剖图谱,模糊的人体肌肉线条在尘埃覆盖下,像某种古老的邪恶符咒。
苏晓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呼吸又急又轻。
我们找了个靠墙的角落,蜷缩下来。
手电光关闭,黑暗如同实质,瞬间将我们吞噬。
只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证明我们还活着。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老鼠在夹墙里跑动的窸窣声,风吹过破窗缝隙的呜咽声,还有我们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已是半夜。
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寂静和黑暗,飘了进来。
嗒……嗒……嗒……
像是水滴,从很高的地方,滴落在某种硬物表面。缓慢,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精准。
这废弃的实验室,早就断了水电,哪里来的滴水声?
我和苏晓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声音持续着,不紧不慢,仿佛就在隔壁房间,又仿佛响在耳边。
紧接着,另一种声音加入了进来。
沙……沙……沙……
是笔尖在粗糙纸面上划动的声音!和之前在行政楼恍惚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这一次,无比清晰,无比靠近!
它找来了!它真的认得路!
苏晓的身体开始剧烈发抖,像发了疟疾。
我紧紧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失控尖叫,自己的牙齿也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那“沙沙”声和“嗒嗒”的水滴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为死亡谱写的安魂曲,在绝对黑暗中回荡,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我猛地再次打开手机手电,光柱惊恐地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厅另一头,那扇通往内部解剖室的门。
门虚掩着。
门下方的缝隙里,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昏黄的光。
里面有人?
是林悦?她在这里完成她的“仪式”?
强烈的、混合着恐惧和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驱使着我。
我必须知道里面是什么!必须知道李薇到底怎么样了!必须知道这纠缠不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松开苏晓,压低声音:“你待在这里,别动!”
不等她反应,我贴着墙壁,像影子一样挪向那扇透出光线的门。
每靠近一步,那“沙沙”声和“嗒嗒”声就更清晰一分,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味,也似乎变得更加浓郁,还夹杂了一丝甜腥气。
终于,我挪到了门边。
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我颤抖着,将眼睛凑近门缝。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将一个小小的空间照亮。
林悦背对着门,跪坐在地上。
她面前的地面,同样用暗红色的液体画着那个扭曲放大的符文。
那支黑色钢笔就放在符文中央。
而她的手中,正拿着李薇那副破碎的黑框眼镜,镜片上蛛网般的裂痕,在烛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她低着头,对着那眼镜,用那支钢笔的笔尖,一下,又一下,蘸着旁边一个小玻璃皿里盛放的、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在地面上那个符文缺失的某个角落,缓慢而专注地描画着。
“嗒……”
一滴红色的液体,从她悬停的笔尖,滴落在地面,发出清晰的声响。
“沙……”
笔尖继续移动,填补着符文的空白。
她在补全这个邪恶的仪式!用李薇的遗物(如果那眼镜还能称之为遗物的话),用那不知是颜料还是血的液体。
而就在这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描画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烛光映照下,她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另外半张脸,带着一种非人的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诡异微笑。
她的目光,穿透门缝,精准地捕捉到了窥视的我。
她没有说话。
但她空着的那只手,抬了起来,食指伸出,越过我的肩膀,指向了我刚刚离开的那个角落——指向蜷缩在黑暗里,瑟瑟发抖的苏晓。
然后,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对着我,做出了一个清晰的口型:
「下一个。」
几乎在她做出口型的同时,我身后远处的角落里,传来了苏晓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的抽气。
我猛地回头。
手机手电的光柱慌乱地扫过去。
苏晓依旧蜷缩在那里,但她的头抬了起来。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空白。
唯有她的右手,不知何时,紧紧攥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摸来的、边缘锋利的碎玻璃。
她的食指指腹,正抵在玻璃的尖角上。
一缕鲜红的血珠,正从她苍白的皮肤下,缓缓渗了出来。
她看着那血珠,眼神空洞,嘴角,竟也慢慢勾起了一抹和林悦脸上如出一辙的、怪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