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像灵堂里最后一盏长明灯,映着我汗涔涔、失了血色的脸。
忙音。依旧是忙音。
物业的电话像是沉入了另一个世界,只有规律而空洞的“嘟——嘟——”声,敲打着我的耳膜。
微信群里还是那片死寂。
往上翻,八点多那条关于快递的询问下面,没有任何新回复。
这不对。就算夜深了,总该有夜猫子,总该有人被这敲门声、或者别的什么动静惊动。
可现在,这死寂比门外的声音更让人胆寒。
他们是不是也收到了短信?
是不是也正屏息凝神,躲在自家的门后,和我一样,被无形的恐惧攥紧了喉咙?
“安全检查是每位业主的义务。”门外,“邻居”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喘息或停顿,字句清晰得像录音播放。“请立即开门。”
义务?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
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猫眼。
那张扭曲的脸还在原处,嘴角咧开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些,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青白的光。
他的眼球依旧充血,但此刻,那一片血红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像细小的虫卵在薄膜下聚集。
而他的身后……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个矮小的黑影,原本静止地立在楼梯口的阴影里,此刻,它的位置变了。
它向前移动了。
不是走,更像是滑行。
无声无息地,向“邻居”的身后靠近了一小段距离。
依旧看不清细节,但那团人形的黑暗似乎变得更加凝实,轮廓边缘透着一种不祥的、冰冷的意味。
更远处,楼梯拐角下的那团黑影,似乎也动了一下。
它们不是装饰。
不是幻觉。
它们在靠近。
“咝——啦——”
门下的刮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韧性。
我猛地低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门下缝隙那片狭长的光带,此刻正被更多、更密的阴影覆盖、缠绕。
那些阴影细长,扭曲,互相纠缠着,缓慢而坚定地蠕动着,试图从那狭窄的缝隙挤进来。
它们不像手指,更像是什么东西的触须?或者是某种活着的、粘稠的阴影本身?
我甚至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透过门缝渗进来——像是铁锈混合着潮湿泥土,还有一丝甜腻的腐烂气息。
手机突然在我手中震动起来,屏幕瞬间亮得刺眼。
不是电话。
又是一条短信。
发送方,依旧是“物业服务中心”。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指尖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点开了那条新信息。
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球发痛。
第二条短信。
发件人依旧是“物业服务中心”,和上一条一模一样,连后面那串平时不会留意的短信号码都分毫不差。
内容却只有简短的、仿佛淬着冰碴的几个字:
“第一条信息是假的。开门。”
嗡——
大脑像是被钝器狠狠砸中,一片空白。
假的?哪一条是假的?是说“邻居精神失常”是假的?还是现在这条才是假的?
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连吞咽都变得艰难。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撞着太阳穴,突突直跳。
“咯……咯咯……”
不是敲门,不是刮擦。
是某种硬物轻微碰撞的声音。
从猫眼传来。
我僵硬地,一点点,再次把眼睛凑近那个小小的窥孔。
“邻居”的脸还堵在那里,但距离似乎更近了,近到猫眼里只能看到他一只布满血丝、瞳孔扩散的眼球,占据了整个视野。
那眼球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浑浊的膜。
而那只拍在门板上的手,正在动。不是抬起,也不是放下。
是他的食指,正用指甲,极其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叩击着门板。
发出那“咯咯”的轻响。
动作僵硬,机械,不像活人。
更让我头皮炸裂的是他身后。
那个矮小的黑影,又靠近了。
现在,它几乎就紧贴在“邻居”的身后,两者之间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而楼梯拐角下那个黑影不见了。
它去哪了?
我猛地扭头,视线疯狂扫过客厅的窗户——窗帘拉着,严严实实。但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此刻就紧贴在窗外,隔着厚重的布料,静静地“看”着屋内。
“第一条信息是假的。开门。”
手机屏幕上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掌心。
信谁?
门外那个眼球浑浊、指节僵硬的“邻居”?还是这条来历不明、自相矛盾的短信?
或者它们都不是真的?它们都在骗我开门?
那沉默地立在阴影里的,那可能已经绕到窗外的,又是什么?
“咯咯……”
叩击声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发疯的耐心。
门下的阴影触须,似乎又往屋内蔓延了一点点,在地板上投下扭曲蠕动的暗影。
空气里那股铁锈混合腐甜的气味,更浓了。
我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视线在猫眼、门下缝隙和掌心的手机屏幕之间来回移动,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开,还是不开?
哪一个选择,才是通往……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叶,带着那股铁锈与腐甜混合的怪异气味。
我像一尊被钉在墙壁上的雕像,只有眼珠在疯狂转动,扫过猫眼里那只浑浊僵死的眼球,扫过门下缝隙那些缓慢蠕动的阴影,扫过手机屏幕上那两条自相矛盾、如同诅咒般的信息。
信谁?
大脑在尖叫,理智的弦绷到了极致,发出濒临断裂的嘶鸣。
冷汗已经流干,皮肤紧绷发凉。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硬物摩擦的声响。
不是门外。是…身后客厅的方向。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冻住。脖子僵硬地,一寸寸扭过去。
客厅里依旧昏暗,只有手机屏幕和窗外隐约透进来的、被窗帘过滤后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沙发,茶几,电视柜,一切似乎都还在原位。
但有什么不一样了。
刚才那声“咔嚓”,像是……像是窗户插销被拨开的声音?
我死死盯着那扇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
窗帘的布料没有一丝晃动,严丝合缝地垂落着。
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尖锐,更加具体。
仿佛不止一道视线,正从窗帘的缝隙间,从房间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孔洞中,贪婪地舔舐着我的后背。
“第一条信息是假的。开门。”
手机屏幕又亮了。
第三条短信。内容,发送方,与第二条一模一样。
它像是一句不断重复的魔咒,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试图钻进我的脑子,操控我的四肢。
假的到底什么是假的?
我猛地抬手,想要将手机砸向墙壁,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指尖颤抖着,几乎是无意识地,按亮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划破黑暗,像一柄利剑劈开浓稠的夜。
光柱扫过客厅。
扫过沙发——
上面似乎有一道不属于这里的凹陷,像是刚刚有人坐过。
扫过茶几——
电视遥控器的位置,好像和我睡前放的不太一样。
扫过电视屏幕——
漆黑的屏幕像一面模糊的镜子,反射着手电筒的光和我惊恐扭曲的脸。
而在我的影像身后,在那片深沉的黑暗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比背景更浓重一点的阴影,动了一下。
我心脏骤停,猛地将光柱移回电视屏幕。
什么都没有。
只有我苍白的脸和晃动的手电光。
是错觉吗?是恐惧导致的幻觉吗?
“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指甲的刮擦,也不是指节的叩击,而是沉重、缓慢的撞击。
像是用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用布包裹着,一下,又一下,撞在门板上。
闷响透过厚重的防盗门传来,震得墙壁都在轻微颤动。
门外的“邻居”似乎失去了耐心。
或者说,他,或者它们,准备用更强硬的方式进来。
手机屏幕在手电筒的强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暗淡。
那三条来自“物业”的短信,像三只冰冷的眼睛,嘲弄地看着我。
开门,可能面对门外不知名的东西。
不开门,这间屋子还安全吗?那声窗销轻响,电视屏幕里的阴影,沙发上莫名的凹陷,这些是真实的,还是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制造出的妄想?
手电筒的光柱在我手中剧烈地颤抖着,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疯狂晃动的、扭曲的光斑。
那一下下沉重的撞门声,像是直接捶打在我的心脏上。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手电筒的光柱里,划过一道晶亮的轨迹,坠向脚下那片被门外阴影触须缓缓侵蚀的地板。
开……还是……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