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那句“玩两把?”和郁垒补充的“斗地主”,如同两道九天惊雷,劈得苏念外焦里嫩,大脑一片空白。他握着那两捆沉甸甸、寄托着挚友性命的阴钱,感受着上面精纯的幽冥气息,再看看眼前缩小版、一个叼着烟、一个喝着咖啡,满脸写着“来一局”的两位上古门神……
这巨大的反差和荒诞感,让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酆都鬼门、孽债石磨、上古门神……这逼格拉满的史诗级场景,怎么就突然降维到村头棋牌室的画风了?
“啧!”神荼显然没什么耐心,见苏念愣在原地,不耐烦地又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那烟圈在空中扭曲变形,竟化作一个小小的、咆哮的恶鬼头颅虚影,随即消散)。他操着一口浓重的、与老莫如出一辙的重庆方言催促道:“搞快点!玩不玩?莫耽误时间!老子这把赢了郁老鬼,好去买新出的‘幽冥特供典藏版’游戏皮肤!”
苏念嘴角抽搐,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阴钱。虽然每一张不像外面纸扎店那种印着“天地银行”和夸张到亿兆单位的“冥币”,面额相对“朴实”,只有“壹仟阴元”,但这两大捆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万阴元!这要是输光了……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地问:“两位尊神……怎么会……懂这个?” 这问题憋在他心里快炸了。
郁垒优雅地放下印着小恶魔的咖啡杯(杯里的液体泛着暗紫色的微光),也操着方言,语气带着一种“你这凡人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淡淡优越感:“与时俱进,懂不懂?你以为地府这千百年就一成不变,还是你们凡人想象中那种黑漆漆、阴森森、只会打板子下油锅的老黄历?”
他叹了口气,那冷峻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幽怨?“要不是勒鬼地方常年就我们哥俩轮值,鬼影子都难得碰上一个,高低也得整一桌麻将!四人血战,那才叫过瘾!”他瞥了一眼旁边巨大的石门和石磨,语气更无奈了,“平常进出勒些小鬼小判,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我们哥俩得端着啊!得保持威严!懂不懂?很累的好不好!你们凡人倒好,发明了勒些好耍的玩法,偏偏我们只能干看着……唉,苦啊……”
这番“门神诉苦”,信息量巨大,彻底刷新了苏念的三观。原来地府也在发展?门神也渴望娱乐?保持威严是份苦差?这酆都大帝麾下的基层干部,看来日子也不好过啊!
看着神荼那不耐烦抖着烟灰(烟灰落地化作点点磷火)的样子,再看看郁垒那“知音难觅”的幽怨眼神,苏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荒诞感。形势比人强,这牌局,看来是避不开了。推磨是死路,牌局……好歹还有一线生机!至少规则听起来“公平”。
“好!晚辈陪两位尊神玩几把!”苏念眼神一凝,将手中的两捆阴钱轻轻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冰冷岩石上,权当“筹码桌”。他盘膝坐下,坐姿端正,如同面对一场真正的生死之战。
“要得!这才对嘛!”神荼眼睛一亮,立刻掐灭烟头(金光一闪而灭),也盘腿坐下,动作麻利。郁垒脸上那点幽怨瞬间消失,换上了专业赌徒般的专注,将手中那副牌背流转暗金符文的扑克“唰”地一声在石台上摊开,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
“规矩简单,就按你们阳间流行的来,叫地主、抢地主、明牌、加倍……都算数!一把底注一万阴元,炸弹翻倍,春天翻倍,明牌翻倍,懂?”郁垒语速飞快地解释着,同时已经开始洗牌,牌影翻飞,快得几乎看不清。
“懂!”苏念沉声应道,全神贯注。淬厄星力在体内悄然运转,不仅维持着护体罡气抵抗此地的极寒,更将感官提升到极致,试图捕捉洗牌时那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和声音轨迹。然而,那牌上流转的幽冥符文仿佛天然隔绝一切窥探,洗牌的手法更是玄奥莫测,苏念的灵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完全无法渗透。
牌局开始。
第一把,神荼抢到地主。他牌风如其人,刚猛激进,横冲直撞。开局就甩出一对“王炸”(两张牌化作缩小版的黄金战戟和暗紫石磨虚影,在空中碰撞炸开,声势惊人),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飞机带翅膀”(牌面化作一群呼啸的幽冥鬼鸟),牌面好得逆天!苏念和郁垒的农民组合被炸得毫无还手之力。神荼得意地哈哈大笑,从苏念面前的“筹码堆”里毫不客气地划拉走厚厚一沓阴钱(约莫三万)。
第二把,郁垒当地主。这位看似冷峻的门神,牌风却极其阴险刁钻。他精于算计,步步为营,各种“偷鸡”、“拆牌”、“卡位”的手段层出不穷。苏念和神荼联手,依旧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郁垒用一手精巧的“顺子”接“三带一”,稳稳收下底分。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咖啡,优雅地从苏念的筹码堆里又划走两万阴元。
苏念看着瞬间缩水近半的“救命钱”,额头微微见汗。这哥俩哪里是玩牌?分明是降维打击!一个靠牌好硬炸,一个靠技术碾压,配合上他们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对规则(甚至可能包括对牌)的绝对掌控,自己这个凡人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
不行!必须冷静!观察!找出他们的破绽!
苏念强迫自己沉下心来,不再急于出牌。他开始仔细观察两位门神的表情、动作、甚至每一次洗牌发牌时能量波动的细微差异(虽然依旧模糊)。他发现,神荼牌风虽猛,但牌品不错,赢了就哈哈大笑,输了也会骂骂咧咧(骂牌不好),情绪相对外露。而郁垒则始终如一潭深水,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当他拿到关键牌(如大小王、炸弹)时,端着咖啡杯的手指会极其细微地摩挲一下杯沿。
更重要的是,在牌局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后,苏念敏锐地捕捉到一点——这两位门神,似乎非常享受“赢”的过程本身!尤其是享受用“技术”碾压对手的快感!他们并不急于榨干苏念的筹码,反而像是在……享受这场难得的、能放开手脚的“娱乐”?
机会!
当牌局再次轮到苏念当地主时,他手中牌面平平,只有一个小对子和几张散牌。但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让两位门神都微微挑眉的动作——**明牌**!
“明牌?小子,胆子不小嘛!”神荼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念摊开的牌面,那点可怜的牌力在两位门神眼中一览无余。
“底注翻倍,两万阴元。”郁垒淡淡提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似乎觉得苏念在自寻死路。
“我知道。”苏念平静地回答,眼神却异常坚定。他赌的就是这两位门神在“稳赢”局面下,会放松警惕,会为了追求更大的“乐趣”而选择加倍、甚至用炸弹来碾压他!
果然,牌局开始。神荼和郁垒看到苏念那手烂牌明晃晃地摊在桌上,脸上都露出了“这局稳了”的轻松表情。他们不再精打细算,而是开始肆无忌惮地甩出大牌、炸弹,试图用最华丽、最碾压的方式结束这局“毫无悬念”的牌局,享受那种摧枯拉朽的快感!
“炸弹!”(四张A化作四柄燃烧的鬼头刀虚影)
“跟炸!”(四张2化作四座旋转的微型石磨)
“王炸!”(大小王化作神荼战戟与郁垒石磨碰撞,光影绚烂)
牌桌上爆炸声(虚影)不断,苏念的筹码在飞速减少。然而,苏念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他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冷静地计算着每一张打出的牌,计算着剩余的牌型组合。
当神荼得意洋洋地甩出最后一对K,以为稳操胜券时,苏念平静地打出了手中仅剩的四张牌——3、4、5、6,一个最小的顺子!
“顺子。管上。”苏念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石台上。
神荼和郁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们这才惊觉,在刚才狂轰滥炸的“娱乐”中,只顾着甩大牌碾压,忽略了牌型的衔接!苏念那手看似破烂的明牌,配合他们自己打出的牌,竟然阴差阳错地……被苏念用最小的顺子捡漏了?!
“春天!明牌!翻倍!翻倍!”苏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快速报出结算规则。
神荼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郁垒同样空掉的牌,再低头看看牌桌上苏念那四张小小的、却如同胜利宣言般的顺子牌,那张刚毅的脸庞上,表情从错愕到难以置信,再到憋屈,如同开了染坊!
“我……我日!”神荼憋了半天,才用方言爆出一句粗口,气得差点把旁边的岩石拍碎。
郁垒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端着咖啡杯的手指明显僵硬了,杯中暗紫色的液体荡起剧烈的涟漪。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苏念,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凡人。
这一把,苏念绝地翻盘!不仅赢回了之前输掉的大部分筹码,还额外赚了一笔!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这哥俩唯一的“弱点”——在绝对优势下的“玩心”和“表演欲”!
接下来的牌局,苏念彻底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追求牌面大小,而是化身最精明的猎手,示敌以弱,精准设局。他时而装傻充愣,诱使对方轻敌冒进;时而故意露出破绽,引对方甩出关键大牌;时而在看似绝望的牌局中,利用规则和对方追求“爽快”的心理,打出精妙的“偷鸡”或“捡漏”。
神荼和郁垒虽然牌技(或者说对牌的掌控力)依旧碾压苏念,但在苏念这种“猥琐流”战术和心理博弈下,竟也开始频频吃瘪。神荼气得哇哇大叫,烟抽得更凶了(烟头化作的小鬼头虚影也越发狰狞)。郁垒虽然依旧沉默,但咖啡杯里的涟漪就没停过,眼神也越来越冷。
牌桌上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而诡异。一边是凡人绞尽脑汁的算计,一边是门神被“凡人戏耍”的憋屈与认真。筹码在三人之间来回流动,苏念面前的阴钱堆虽然起伏不定,但总体趋势竟在缓慢回升!
终于,在鏖战了近一个小时后,苏念凭借一手极其冒险的“超级加倍”加“明牌”的豪赌,以及郁垒关键时刻一个微小的判断失误(或许是被苏念之前的“偷鸡”搞烦了),成功以一手“同花顺”终结了牌局!
当苏念最后五张同花色的牌(化作五道交织的星辉锁链)稳稳地落在牌桌上时,整个石台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神荼叼着烟,忘了吸,烟灰簌簌落下。
郁垒端着咖啡,忘了喝,杯中涟漪凝固。
两人看着苏念面前那堆不仅没少、反而比最初还略厚了一点的阴钱,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憋屈、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复杂?
“承让了,两位尊神。”苏念站起身,对着两位门神抱了抱拳,语气不卑不亢,带着胜利者的沉稳。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精神更是极度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这场牌局,不亚于一场生死搏杀!
神荼和郁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一丝释然?输了就是输了,牌品即神品。
“哼!算你小子有两把刷子!”神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烟头狠狠摁灭在岩石上(岩石被烫出一个焦黑的小坑),站起身。
郁垒也默默放下咖啡杯(杯中的液体瞬间凝固成一块暗紫色的水晶),恢复了那副冷峻肃穆的模样,只是看向苏念的目光中,少了几分之前的玩味,多了几分正视。
“愿赌服输。”郁垒的声音恢复了威严感,虽然依旧带着重庆腔调,“门,我们开。磨,我们帮你推。”
两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石台中央那尊巨大无比、散发着恐怖业力气息的孽债石磨。
神荼走到磨盘左侧,双手虚按在冰冷的磨盘边缘。他周身骤然爆发出炽烈的黄金神光,低喝一声:“开!”
轰隆隆!沉重如山的磨盘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巨响,竟然真的被他撼动,缓缓地逆时针转动了一丝!磨盘上那些痛苦挣扎的魂灵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尖啸!
郁垒则走到磨盘右侧,右手虚托,掌心浮现出那个熟悉的微型石磨盘虚影,与巨大的实体石磨气息相连。他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涌动着深邃的暗紫幽芒:“因果牵引,业力暂消!赦!”
随着他的敕令,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在石磨之上,那些缠绕在磨盘边缘、如同锁链般的符文光芒大盛,苏念瞬间感觉灵魂深处那股被石磨锁定的、沉甸甸的业力枷锁似乎松动、减轻了许多!仿佛真的被某种力量暂时“润滑”了!
在两位上古门神的合力推动下,那沉重得仿佛能碾碎星辰的孽债石磨,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逆时针旋转起来!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无数魂灵无声的哀嚎!石磨中央的磨眼处,隐隐有幽暗的光芒亮起,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随着石磨的转动,石磨后方那道顶天立地、紧闭的巨大石门,也发出了“隆隆”的巨响!
暗金色的门扉之上,无数符文次第亮起,如同星辰点亮!门板中央那两个如同兽瞳般的巨大凹槽,骤然喷射出两道凝练到极致的能量光柱——一道金黄炽烈,一道暗紫深邃!光柱在空中交汇、融合,化作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太极阴阳鱼图案!
轰——咔——!
沉重的、仿佛尘封了万载岁月的石门,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如同开闸的洪水,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那不是纯粹的阴寒,而是混杂着死亡、轮回、秩序、混乱、以及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凉与沉重的……**幽冥本源之气**!这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台,比之前的阴风强烈了何止百倍!苏念体表的星辉护罡剧烈闪烁,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仿佛随时会崩溃!他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狂暴的幽冥风暴中心,灵魂都在颤栗!
真正的阴间!酆都鬼门!开了!
苏念强忍着灵魂的悸动和身体的僵直,握紧了腰间的折扇和葫芦,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奋力推动石磨、神光闪耀的两位门神,眼中充满了感激。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道正在缓缓开启的、散发着无尽幽冥气息的巨大石门!
就在他即将踏入那道门缝的瞬间,他脚步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他迅速转身,走到那块放着阴钱的岩石旁,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赢来的、以及剩下的所有阴钱——那接近二十万的“硬通货”,全部抱起!
然后,在神荼和郁垒略显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苏念走到他们身边,将厚厚两捆阴钱,郑重地放在了石磨旁边冰冷的地面上。
“多谢两位尊神成全!”苏念对着他们深深一揖,“这些,权当是晚辈的谢礼和……推磨的辛苦费!晚辈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在神荼和郁垒复杂的目光中,一步踏入了那道正在扩大的、散发着无尽幽冥气息的巨大石门缝隙!
身影瞬间被门内深沉的黑暗吞没!
石门之后,是未知的、凶险万分的幽冥世界!
石磨旁,神荼和郁垒看着地上那两捆散发着精纯幽冥气息的阴钱,又看看彼此。
神荼那燃烧着黄金火焰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用方言笑道:“嘿!这小子……有点意思!能处!”
郁垒那冷峻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轻轻颔首,低声道:“是个懂规矩、知进退的……渡魂医。”
两人不再言语,继续合力推动那沉重的石磨。石门在苏念进入后,并未立刻关闭,而是维持着那道缝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巨大的轰鸣声中,只有那两捆放在冰冷石地上的阴钱,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凡人叩关幽冥的决绝与……那一丝微妙的“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