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结界在玄尘邪法的不断侵蚀下,波纹荡漾,虽暂时稳固,却如同风中残烛,谁也不知能支撑到几时。苏念全力维持着灵力输送,与石碑中那股悲壮不屈的英灵意志共鸣,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
然而,这一次的共鸣,带来的不再是宏大的战争场面,而是一股锥心刺骨的、缠绵千年的个人执念。这股执念如此强烈,甚至压过了战场杀伐之声,直接撼动着苏念的心神。
恍惚间,他仿佛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了那个身影——一个名叫“阿念”的年轻汉军小队率。
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篝火旁,阿念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对身旁信任的副手低语,眼中满是憧憬:“狗剩,等这趟打完,回去我就能娶小莲过门了。你看,这是她偷偷塞给我的……” 丝帕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淡淡的发香。
画面骤转,黑石滩上,血月当空。偷袭的胡人骑兵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涌出,喊杀震天!阿念所在的小队陷入重围,弟兄们一个个倒下。他挥舞着环首刀,浑身是血,目眦欲裂,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出去!回去娶小莲!
然而,敌众我寡,差距悬殊。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最终,他也被数支长矛贯穿了身体,重重地倒在冰冷的黑石上。生命力飞速流逝,视线模糊,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只无力地垂下,手中紧紧攥着的,是那方早已被鲜血浸透的丝帕。
“小莲……对不起……食言了……”
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包裹了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浑浊不堪、血黄色河水奔流不息的大河岸边——忘川河。河对岸,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座城池的轮廓,那是阴司所在。
无数浑浑噩噩的鬼魂在鬼差的押解下,麻木地走向奈何桥,接过孟婆汤。阿念心中却有一股强烈的执念燃烧着:不能忘!不能去投胎!我要等小莲!我要再见她一面!
他望向那条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忘川河,又回头望向来路,仿佛能穿透阴阳,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最终,他眼中闪过决绝,纵身一跃,跳入了汹涌的忘川河中!
蚀魂销骨的痛苦瞬间将他淹没,但他的执念却支撑着他没有立刻魂飞魄散。不知煎熬了多久,他的魂魄与无数同样执念深重的残魂一起,在河底凝聚,化作了一株株殷红如血、花瓣如丝、不见叶片的彼岸花。他的意识大部分沉沦,只余下最本能的等待。
而阳间,他心爱的小莲,在得知他战死沙场的噩耗后,万念俱灰。在她本该凤冠霞帔、与他拜堂成亲的那一天,她穿着一身鲜艳似火的红嫁衣,毅然决然地悬梁自尽。她的魂魄来到阴间,同样因执念不愿忘却,同样纵身跳入了忘川河,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化作了一株彼岸花。
两株彼岸花,在冰冷的忘川河底,隔着无尽的痛苦与忘川水的阻隔,默默等待了千年。直到不久前,苏念为救钟浩然,肉身闯入地府,亲手采摘下了其中一株(阿念所化的那株)……这段被尘封千年的因果,由此重新开启。
画面戛然而止。
苏念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溅落在身前冰冷的黑石和那块古老的石碑上!他的心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不是身体的伤,而是源自灵魂深处、跨越了千年时空的遗憾与悲伤!
“老大!”钟浩然和墨小雨大惊失色。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苏念喷出的那口鲜血,蕴含着与他灵魂同源的气息(阿念的转世),如同火星滴入了滚油,瞬间点燃了某种沉寂千年的力量!
嗡——!
整个黑石滩山谷,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不是地震,而是仿佛有千军万马从沉睡中苏醒!
以苏念鲜血溅落处为中心,一道道半透明、却凝实无比、身披残破汉军制式玄甲、手持环首刀或长矛的身影,如同雨后春笋般,从黑色的土地中缓缓升起!他们眼神起初有些迷茫,但很快便恢复了锐利与肃杀,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战意和历经沙场的铁血气息!
三百英魂!整整三百名当年战死于此的汉军将士的英灵,在这一刻,因他们主帅转世之血的呼唤,跨越千年,再度集结!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因心痛而单膝跪地的苏念身上。尽管样貌已变,但那灵魂深处同源的气息,以及此刻散发出的、与当年阿念队长一般无二的决绝与悲伤,让他们瞬间认出了对方。
三百英魂,无声无息,却动作整齐划一,左手握拳重重捶击右胸甲胄,发出沉闷却震撼人心的轰鸣!这是汉军最崇高的军礼!
无需言语,一种跨越生死、跨越千年的忠诚与信任,在山谷中弥漫开来。他们在用行动宣告:将军(队长),我们仍在!仍在等待您的号令!
与此同时,山谷外围,那些被玄尘邪法唤醒、躁动不安的胡人凶灵,似乎也感受到了宿敌的气息,发出了更加暴虐和充满仇恨的嘶吼!双方跨越千年的血仇,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玄尘悬浮在半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他没想到,自己本想利用古战场凶灵除掉苏念等人,却意外地唤醒了一支更加棘手、充满了正气和执念的汉军英魂!而且,这支英魂竟然认苏念为主!
“好好好!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玄尘很快镇定下来,眼中贪婪之色更浓,“一支凝聚了千年战意与执念的英魂军队!若是能擒获炼化,抵得上十万普通生魂!我的万魂丹,品质将更上一层楼!”
他双手疯狂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更加阴邪的黑气注入下方的胡人凶灵大军之中。那些胡人凶灵的眼睛顿时变得更加血红,身形也膨胀了几分,煞气冲天,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着山谷内的汉军英魂发起了冲锋!
千年之后,黑石滩上,汉家英魂与胡虏凶灵,这场未尽的战斗,即将再次打响!
苏念擦去嘴角的血迹,在那三百双充满信任与决绝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站直了身体。他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情绪,既有阿念对小莲的刻骨思念,也有对眼前这些誓死相随的弟兄们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穿透青光结界,冷冷地望向空中那道灰衣身影和潮水般涌来的胡人凶灵。
下一刻,他举起了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汉家儿郎,随我——杀敌!”
三百英魂,无声咆哮,战意冲霄!冰冷的环首刀齐刷刷出鞘,指向来袭之敌!
跨越千年的决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