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412直升机的旋翼轰鸣着,撕裂了盖提耶井上空沉闷的空气,载着众人迅速爬升,将那片残破死寂的小镇和潜在的丧尸威胁远远抛在下方。飞机轻盈地转向东方,朝着红海之滨的亚喀巴方向疾驰而去。
机舱内,引擎的噪音被降噪耳机隔绝了大半。窗外,铅灰色的乌云如同厚重的毯子覆盖着天空,只有西边天际线附近,乌云偶尔裂开一道缝隙,将血红色的夕阳余晖如同探照灯般投射下来,映照在快速掠过的荒凉沙丘和岩石山脉上,给人一种不真实的美感,又仿佛是不祥的预兆。
“高度稳定,速度稳定,机载简易雷达扫描范围内无异常信号。” 苏澜沉稳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频道传来,她双手稳稳地把着操纵杆,目光快速扫过面前那些略显陈旧但依旧可靠的仪表,“照这个速度,只要一个小时,我们就能抵达亚喀巴上空!”
她的话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机舱内原本因为放弃“Ladatcha”而有些低沉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好!” 陆明锐坐在副驾驶位,闻言看了看腕表,又低头核对了一下摊在膝上的简陋地图,“只要我们动作够快,趁着夜色和坏天气的掩护,就能顺利穿越西奈半岛。这边远离运河区,应该不在美军的防空雷达重点监控范围内。”
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感开始在所有人心头蔓延。只要能在亚喀巴找到可用的船只,那么回家路上最艰难、最不可逾越的苏伊士运河这一关,就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希望的曙光似乎就在前方。
“船长,真得亏你当年贪玩,坐了一趟观光直升机,不然哪有近路可以抄啊?” 尼克那带着笑意的粗嗓门在耳机里响起,“不然咱们现在可真得望着运河干瞪眼,或者硬闯去见上帝了!”
“是是是,都是托了我表姑父带我旅游的福。” 陆明锐也忍不住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由衷地说道,“不过更该感谢的是苏澜,要不是她会开这玩意儿,咱们有飞机也白搭。” 他侧头看了一眼全神贯注驾驶的苏澜,眼中带着欣赏与感激。
“苏澜姐最棒了!” 萧兔兔戴着专用的儿童耳机,听到夸奖苏澜,也开心地喊了一句,小手搂紧了前面陆明锐的座椅靠背。
陈大发也凑趣道:“没错!等到了亚喀巴,找到新船,我请客……呃,请大伙儿喝我珍藏的最后那罐啤酒!”
众人一阵轻松的笑声和欢呼在频道里响起,暂时驱散了离别的阴霾和对未知陆路的担忧。
直升机保持着巡航速度,在苍茫的西奈半岛上空向东飞行了大约二十分钟。远处,红海那特有的、比地中海更深邃的蓝色已经隐约可见,亚喀巴湾的轮廓在天际线上逐渐清晰。成功似乎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此时,持续了多日的大雪竟奇迹般地停了。但天空并未因此变得澄澈。相反,在夕阳那最后一抹诡异血光的映照下,天边地平线上,一道巨大无比、颜色与天地浑然一体、呈黄褐色的屏障,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他们的方向汹涌而来!
那屏障上接翻滚的乌云,下连广袤的沙漠,仿佛连接天地的巨墙,吞噬着沿途的一切光线和景物,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是什么东西?” 陆明锐眯起眼睛,手搭在舷窗上,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景象超出了他以往的经验。
“沙尘暴!” 苏澜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来自大自然的狂暴力量,“是超大型沙尘暴!我在草原参加联合演习时遇到过,但规模远没有这个大!”
她的判断让所有人的心瞬间揪紧。
“糟糕!看它的移动方向……是从亚喀巴那边过来的!” 陆明锐的声音也沉了下去,刚刚升起的希望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这意味着他们的目的地,此刻正被这场灾难性的沙暴正面袭击。
“必须马上紧急降落,找地方避风!等沙暴过去再继续飞行!” 苏澜当机立断,一边急促地说道,一边已经开始操控直升机迅速降低高度。她的手指在仪表盘上快速跳动,检查着各项数据,应对突然改变的计划。
然而,祸不单行。当直升机降低到低空,他们绝望地发现,下方几乎是一片无遮无拦的平坦沙漠!零星点缀着一些低矮的沙丘和耐旱灌木,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抵挡如此规模沙暴的天然屏障或坚固建筑。在这种地方降落,直升机瞬间就会被狂沙掩埋,而他们暴露在外的人员,命运可想而知。
“下面不能降落!会被活埋的!” 尼克看着下方,瓮声瓮气地喊道,语气中充满了焦虑。
就在这危急关头,陆明锐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沙尘暴前沿与直升机之间,一个相对渺小却至关重要的黑点。
“前面!左前方大约三公里,有个小镇!” 他猛地指向那个方向,语速飞快,“我们可以把直升机停在镇子边缘背风处,人全部躲进房屋里!这是唯一的机会!”
那是一片看起来规模不大的聚居地,低矮的土黄色房屋簇拥在一起,在漫天黄沙的背景下若隐若现,如同风暴海洋中最后的孤岛。
“坐稳了!抓紧!我们和沙尘暴抢时间!” 苏澜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推动操纵杆,将发动机功率推到最大。直升机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轰鸣,机头下压,几乎是贴着地面,以近乎极限的速度朝着那个小镇疾驰而去。
这是一场与天灾的赛跑。直升机引擎嘶吼着,与远处沙墙推进时发出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低沉轰鸣交织在一起。舷窗外,原本清晰的景物迅速被弥漫的沙尘模糊,能见度急剧下降。
然而,沙尘暴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它就像一堵高达数百米、无限宽广的流动墙壁,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过来。转眼之间,那堵黄褐色的巨墙就已经迫近眼前!
“噼里啪啦——!”
密集的沙粒如同高速射出的子弹般,狂暴地击打在直升机的挡风玻璃和机体蒙皮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声响。玻璃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布满麻点。强大的侧风和紊乱气流如同无形的巨手,开始疯狂地撕扯、摇晃着直升机。
机身剧烈地颠簸起来,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警报声凄厉地响起。
“不行了!风速太快,完全抵消了升力!操纵开始失灵!必须马上迫降!否则飞机会失控,被吹翻的!” 苏澜紧咬着牙关,额头上冷汗淋漓,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失控的操纵杆,试图在狂风中稳住机身。她深知,再晚上几十秒,可能就是机毁人亡的结局。
“找相对平坦的地方!落!” 陆明锐大吼,双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抵抗着剧烈的晃动。
苏澜凭借高超的技艺和最后的控制力,操控着直升机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上艰难地、歪歪扭扭地完成了迫降。起落架接触地面的瞬间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机身猛地一震,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后,终于停了下来,但整个飞机依旧在狂风中不住地颤抖,仿佛随时会被再次掀翻。
“快!所有人!下飞机!往小镇方向跑!快!” 陆明锐第一个解开安全带,猛地拉开舱门。瞬间,狂暴的风沙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灌入机舱,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能见度已经降至不足五米,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漫天黄沙。
“跟着我!别掉队!” 陆明锐大吼着,一把将娇小的萧兔兔从座位上抱起来,毫不犹豫地背在了自己背上,“兔兔,抱紧我!把头埋低,闭上眼睛,别抬头!” 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女孩构筑起第一道屏障。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抓起随身最重要的武器和背包,踉跄着跳下直升机,身影瞬间就被这沙尘炼狱所吞没。
风沙打在脸上、手上,如同刀割般生疼。眼睛根本无法睁开,只能眯成一条缝,勉强辨认脚下和前方一两米的情况。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必须用布料捂住口鼻,否则沙尘会直接灌入肺部。耳边是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淹没了所有的呼喊。
他们凭借着记忆中小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狂奔。然而,天上看着不远的那段距离,在沙暴中和在平地里完全是两个概念。脚下的沙地松软无比,每跑一步都异常费力,狂风更是从四面八方拉扯着他们的身体,阻碍着前进。
跑了不知道多久,感觉肺都要炸了,却依旧看不到小镇房屋的轮廓,四周只有无尽的、翻滚的黄沙。
“喂!前面的人!有没有走错方向啊!?” 陈大发在队伍中段,感觉自己快要迷失了,她艰难地眯着眼,只能看到前面一个模糊的人影屁股,风沙太大,连是谁都分不清。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拉住了前面那人的衣尾,生怕跟丢。
前面的人回过头,一张脸被沙尘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熟悉的身形能辨认出是尼克。“不知道啊!他妈的……人……人好像没了!” 尼克的声音在风沙中断断续续,带着焦急和茫然。
“什么是人没了?” 跟在陈大发后面的裴清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沉,声音带着惊恐问道。他个子相对矮小,在沙暴中更加吃力,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就是跑着跑着……就看不见前面的人了!陆明锐和苏澜他们……好像不见了!” 尼克几乎是吼着回答,风沙灌了他一嘴,他连连呸了几口。
“不是吧?!” 陈大发和裴清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三个人在能见度极低的沙暴中,顿时陷入了恐慌,只能凭着感觉,一边相互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一边像无头苍蝇一样继续艰难地向前挪动,彼此之间靠得更近,生怕这最后的小团体也失散。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苏澜一只手紧紧拉着萧语微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她知道,在这种环境下,一旦松手,可能就是永别。
“语微!再坚持一下!跟着我!千万别松手!” 苏澜对着近在咫尺的萧语微大声喊道,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萧语微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脸上毫无血色,她艰难地抵抗着风沙,另一只手徒劳地挡在眼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反复问道:“兔兔呢?我的兔兔呢?苏澜!兔兔在哪里?!”
“就在……前面!陆明锐背着她呢!就在我们前面!” 苏澜努力想给萧语微指一下方向,让她安心。然而,当她抬起头,试图在漫天黄沙中寻找那个背负着小女孩的熟悉背影时,她的心猛地沉入了谷底——
前方,除了疯狂旋转、遮蔽一切的沙墙,空空如也。
陆明锐和萧兔兔……不见了。
而此刻,正艰难前行的陆明锐,感觉到背上萧兔兔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一边尽量弯下腰,为她阻挡更多的风沙,一边大声安慰道:“兔兔,别怕,陆哥哥在。抱紧了,我们快到了……”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想确认苏澜和萧语微是否跟上,想给她们打气。
然而,当他转过头时——
身后,同样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狂沙。
苏澜、萧语微、陈大发、尼克、裴清……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他背上这个需要他守护的小女孩,被困在这片黄色的、怒吼着的、无边无际的炼狱之中。
绝望,如同这冰冷的沙粒,瞬间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