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的黎明，在末日的第八十五天，以一种近乎奢侈的宁静姿态降临。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但肆虐的风雪似乎暂时歇息，只余下细碎如盐沫的小雪，无声无息地飘落在Amadea号庞大而洁白的甲板上，旋即被船上恒温系统维持的微暖空气融化，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海面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蓝色，在微风中泛起细密而柔和的波纹，推动着这艘优雅的黑白色巨兽，平稳地滑向未知的远方。
陆明锐在这一片难得的宁静中醒来，连续两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他走出舱房，习惯性地走向位于三层甲板上的健身房区域，远远便听到里面传来规律而有力的器械声响。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看到亚瑟只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背心，正挥汗如雨地进行着高强度训练。结实的肌肉群随着他的动作贲张起伏，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那份即使在亡命途中也丝毫不松懈的、刻入骨髓的自律，让陆明锐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敬佩。这些海豹突击队员，确实拥有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
不过，陆明锐并未过多停留，也并未产生监视的念头。他很清楚，有“胡萝卜”这个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存在，亚瑟在船上的一举一动，包括心率、体温甚至肌肉发力模式，恐怕都早已被实时分析并呈报给萧语微了。在这艘船上，真正的“眼睛”无处不在。
他更向往船舷边那带着海腥味的清新空气。拿着洗漱用品，他走到三层甲板的露天船舷。冰冷湿润的海风拂面而来，带着雪花融化后的凉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靠着冰凉的金属栏杆，开始刷牙，白色的泡沫在他嘴边堆积。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抬起头，目光掠过上一层甲板的围栏。
刹那间，他的动作停滞了，呼吸也仿佛为之一窒。
在上层船舷边，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正倚着栏杆，静静地眺望着远方无垠的海面。是萧兔兔。她穿着一身柔软的、带有可爱卡通图案的浅粉色羊绒居家服，长长的、如同丝绸般浓密微卷的乌黑秀发披散在肩头，发梢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她双手捧着一个印着小兔子图案的白色马克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牛奶，粉嫩饱满的唇瓣边缘沾染了一圈淡淡的奶渍，显得格外娇憨。
两天未见，陆明锐感觉她似乎又有了些许变化。晨光虽然熹微，却依旧柔和地勾勒出她侧脸近乎完美的轮廓线条——光洁饱满的额头，精致挺翘的鼻梁，如同花瓣般柔美的唇形，以及线条优美的下巴。她的肌肤白皙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仿佛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当她偶尔眨动眼睛时，那双继承了母亲萧语微的、大而明亮的眸子，如同浸在清水中的黑曜石，纯净剔透，不染丝毫尘埃，却又在懵懂中悄然绽放出一丝属于少女的、初初长成的、动人心魄的明媚。
她似乎感受到了下方的注视，微微侧过头，目光向下探寻，恰好与满嘴泡沫、显得有些狼狈和傻气的陆明锐对了个正着。
萧兔兔先是一愣，随即，那张精致得如同洋娃娃般的小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甜美至极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陆明锐心中残留的所有阴郁和疲惫。她朝着他挥了挥小手，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陆明锐也忍不住跟着傻笑起来，顾不上满嘴的泡沫，含糊不清地朝着上面喊道：“早……早安啊，小兔兔！”
听到他的声音，萧兔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像一只轻盈快乐的小鹿，转身“噔噔噔”地沿着舷梯跑了下来，带起一阵香风，径直扑进了陆明锐的怀里，用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陆哥哥！你回来了？兔兔好想你！”她的声音软糯清甜，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自从在亚喀巴经历了那次共患难后，她对陆明锐的依赖和信任与日俱增，在他面前也越发显得活泼和爱撒娇。
陆明锐的心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依赖填得满满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在胸腔里荡漾开来。他赶紧放下牙刷和杯子，用清水胡乱漱了漱口，擦掉嘴边的泡沫，然后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却又充满力量地回抱了一下怀里香香软软的小人儿。他能感受到她单薄衣衫下温热的体温和纤细的骨骼，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嗯，回来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其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小兔兔有没有乖乖的？”
“当然有啦！”萧兔兔仰起小脸，一脸“快夸我”的骄傲表情，“我有帮妈妈整理资料，还有自己看书学习！胡萝卜可以作证！”她掰着纤细的手指头数着自己做过的事情，那认真的模样可爱极了。
陆明锐忍不住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笑着说：“我们小兔兔真棒，越来越能干了。”
两人就靠着船舷，沐浴在飘洒的细雪和微咸的海风中，轻声交谈起来。萧兔兔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两天船上的趣事，比如裴清哥哥偷偷尝试做饭结果差点触发火警，自己偷偷对着胡萝卜的摄像头做了鬼脸之类的琐事。陆明锐则耐心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神采飞扬的小脸上，感觉连日来的厮杀、背叛与死亡的阴影，都在这一刻被这纯净的笑容洗涤干净了。
就在这时，结束了锻炼、用毛巾擦拭着汗水的亚瑟从健身房走了出来。当他看到靠在陆明锐身边、巧笑倩兮的萧兔兔时，这位见多识广、心硬如铁的海豹突击队员，眼中也瞬间闪过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艳和愕然。
在这个充满死亡、腐朽和绝望的末日世界里，竟然还存在着如此……如此不染尘埃、纯净美好得如同幻梦般的生灵？她就像是在废墟中顽强绽放的、带着露珠的白色小花，美丽得几乎不真实。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末日最有力的嘲讽和反抗。
萧兔兔也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身材高大、气息彪悍的外国叔叔。她有些害羞地往陆明锐身后缩了缩，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陆明锐的衣角，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好奇和本能的怯意。
陆明锐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对亚瑟解释道：“这是萧语微博士的女儿，萧兔兔。”他示意让萧兔兔先回去，自己有空再去找她玩，萧兔兔蹬蹬的跑回了二层舰桥。
亚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一些，但他那刀削斧凿般的面部线条和长期战斗形成的冷硬气质，显然并不擅长表达友好。“哦？资料里可没有显示萧女士是已婚的状态。”他提出了合理的疑问，这是出于职业习惯的谨慎。
陆明锐耸了耸肩，用尽量平常的语气解释道：“她没结过婚，也没有谈过恋爱。小兔兔是她通过最先进的人工基因培育技术和自体细胞孕育技术，为自己诞下的后代。”他试图用科学的描述来淡化这件事的特殊性，但在亚瑟听来，这依然充满了超越时代的震撼。
“原来是这样……”亚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少了几分疑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意识到，这对母女的价值，或许远比他之前了解的还要惊人，改变dNA，干预遗传基因的技术，说出来都非常梦幻。
“吃——早——饭——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婉转、如同黄莺出谷般的声音从下层甲板的餐厅方向传来，拖着长长的尾音，带着一种居家般的温馨。是苏澜。她显然看到了站在上层船舷边的陆明锐的身影。
“来了！”陆明锐扬声应道，和亚瑟对视一眼，两人一起朝着下层的餐厅走去。
餐厅里灯火通明，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简单的餐具，裴清正坐在桌子的一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盘子里的煎蛋和烤面包，动作斯文得甚至有些拘谨。Amadea号状态良好，加上有“胡萝卜”全面接管了船舶的核心管理系统，他这个原本需要时刻关注轮机舱的“轮机长”，此刻倒是清闲了许多，反而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小陆哥，亚瑟先生，早。”看到两人进来，裴清连忙放下餐具，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打招呼，脸上带着惯有的、容易害羞的红晕。
陆明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随意坐下，然后关切地问道：“早，裴清。去看过大发了吗？她情况怎么样？”他知道裴清对陈大发有种懵懂的好感，故意用自然的语气问起，不想让他觉得难堪。
果然，一提到陈大发，裴清的脸“唰”地一下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还……还没有……”
陆明锐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又觉得他纯情得可爱。他伸出手，揉了揉裴清那有些柔软蓬松的头发，语气温和地说：“真是的，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大发是我们的同伴，是基于友谊和关心也要去看看她啊。而且她长得那么漂亮，性格又可爱有趣，喜欢她多一点，想对她好一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很正常嘛。”他试图开导这个内向的年轻人，“说实话，我也很喜欢大发，也对大发很好，她是我们团队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伙伴。”
裴清感受到陆明锐话语中的真诚和鼓励，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抬起头，看了陆明锐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嗯”了一下，但脸上的红晕依旧没有褪去。
这时，苏澜端着一个盛满了水果沙拉的精致玻璃碗走了过来，恰好听到了陆明锐后半段话。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地在陆明锐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动人的风情：“喂！你在这儿跟裴清胡说八道什么呢？别教坏小孩子！”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衬得她肌肤胜雪，容颜清丽，即使是在这略显轻松的早晨，也难掩那份脱俗的气质。
陆明锐挨了一下，非但不恼，反而故意夸张地缩了缩脖子，对着苏澜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笑嘻嘻地挪了挪位置，紧挨着苏澜坐了下来，拿起叉子就开始进攻她刚放下的水果沙拉。“我哪有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嘛。大发难道不可爱吗？”
苏澜拿他没办法，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却也任由他挨着自己坐下，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自然而亲昵的氛围。
这时，尼克系着一条与他彪悍气质极其不符的碎花围裙，从厨房里端着一大盘香气扑扑的、看起来用料扎实的烤香肠和煎培根走了出来，重重地放在桌子中央。“开饭了！今天伙食不错！”他扯下围裙扔到一边，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军旅生涯留下的豪爽气息。看来今天的早餐是他这个大老爷们的手笔，风格粗犷而实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洗手池，仔细地清洗着双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医疗室的方向。“你们先吃，我……我去看看大发醒了没有。”他的语气听起来尽量随意，但那眼神中的关切却骗不了人。
陆明锐嘴里塞着一块菠萝，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去吧。”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咽下食物，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对着尼克的背影补充道：“喂，尼克！去看归看，可别趁机偷亲她啊！否则胡萝卜肯定会立刻告状的，到时候你可就惨了。”
尼克正准备离开的身影猛地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迅速转过头，眼神有些慌乱地扫过餐厅天花板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摄像头，大声辩驳道：“胡说！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但他那略显急促的语气和微微发红的耳根，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淡定。他甚至还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胡萝卜！你……你有没有乱打小报告！？”
下一刻，胡萝卜那平和而清晰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无所不在的法官，在餐厅内平静地响起：“没有，尼克先生。根据我的行为记录数据库分析，您之前探视陈大发女士期间，并未检测到符合‘亲吻’定义的动作轨迹或生物特征接触。因此，无需进行相关报备。”
“呼……”尼克明显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然而，陆明锐却抓住了他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故意瞪大了眼睛，用一种夸张的、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语气说道：“我去！尼克！你刚才那么紧张干嘛？该不会……你真想偷亲了吧！？”
“放屁！老子没有！”尼克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炸毛，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否认，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她……她昏迷着呢！嘴巴都是……没有刷牙的，都是没有血色的！怎么可能会亲！”
“哦——”陆明锐故意拉长了声调，脸上露出了然的坏笑，“原来你还仔细观察过人家嘴唇的颜色和状态啊……看来是真的很想亲嘛。”
“陆明锐！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尼克气得跳脚。
陆明锐却不理他，直接抬头对着空气说道：“胡萝卜，把刚才尼克先生说的话，特别是关于‘嘴臭’和‘颜色’的那部分，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等大发醒过来，找个合适的时机，播放给她听。”
“指令已确认，陆明锐先生。相关音频片段已备份至独立存储区域，并添加‘待播放——陈大发苏醒后’标签。”胡萝卜忠实地回应，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让尼克瞬间面如土色。
“我勒个去……陆明锐你阴我！”尼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懊悔得直想撞墙。他目光在餐厅里慌乱地扫视，试图寻找转移话题或者“同归于尽”的对象，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努力降低存在感、脸红得快要冒烟的裴清身上。
“裴清！”尼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裴清，用一种“我发现你了”的语气大声说道，“你小子别装无辜！昨天晚上是你最后一个从治疗室出来的！说！是不是你趁我们都不在，偷偷亲了大发！？”
“啊？！我……我才没有！”裴清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慌忙摆手，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尼克大哥你……你别乱说！我……我只是进去看看输液瓶还有没有药水！我……我怎么可能……”
“你还狡辩！”尼克不依不饶，试图把水搅浑，“我明明看见你出来的时候，还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裴清这下更是羞窘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那……那是因为我太干燥了！我……我只是渴了，才润一下嘴唇！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看着尼克那副“我不信，就是你”的表情，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求助似的看向陆明锐和苏澜。
苏澜看着这场闹剧，忍不住扶额，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尼克说道：“好了尼克，你就别欺负裴清了。赶紧去看大发吧，看看她需不需要换药或者补充液体。”
尼克见没能成功拉裴清下水，自己又确实担心陈大发的情况，只好悻悻地瞪了陆明锐一眼，嘴里嘟囔着“你给我等着”，转身快步朝着医疗室的方向走去。
餐厅里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陆明锐看着尼克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依旧脸红得像熟透苹果的裴清，和身边的苏澜相视一笑，一种劫后余生、伙伴依旧的温暖感觉，在这飘雪的印度洋清晨，悄然弥漫开来。尽管前路依旧未知，陈大发仍未脱离危险，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还能拥有这样片刻的、带着插科打诨的安宁。而这安宁，在末日之中，显得如此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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