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的创作间内,虚拟光屏之上,那个代号为“苦痛星”的13号阵地,其每一个像素,都凝聚着令人不安的真实。
他没有急于推进剧情,而是如同一位耐心且残酷的导演,精心编排着风暴来临前,那短暂而又压抑的“日常”。
画面,缓缓从列兵米勒那双因为恐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开始。
瞬间,观众的感知与米勒同步。
冰冷潮湿的触感,如跗骨之蛆,从紧握着m36型激光步枪的指尖,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枪托上粗糙的防滑纹路,因为长时间的紧握和掌心的冷汗,变得滑腻而令人不适。
头顶那顶制式头盔,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墨绿色涂装,只剩下斑驳锈迹和无数细小凹痕。
头盔边缘不断有冰凉的酸雨滴落,顺着他沾满泥污的脸颊,钻入衣领,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颤。
空气里,那股由铁锈、劣质机油、未充分燃烧的普罗米修斯燃料、潮湿泥土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血腥与腐臭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如同凝固的胶水般,充斥着每一个肺泡。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把掺杂了玻璃碎屑和工业粉尘的沙子,喉咙火辣辣地疼。
米勒蜷缩在一个射击位后面,那是由几袋早已发霉的沙袋和几块摇摇欲坠的预制混凝土板,勉强堆砌起来的掩体。
透过那道狭窄得几乎只能容纳激光枪管伸出的射击孔,眼前是永恒的、令人绝望的黄绿色浓雾。
视线所及,除了在永不停歇的酸雨中、如鬼影般摇曳的生锈铁丝网,以及更远处那些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被啃噬过的远古巨兽骸骨般的废弃工厂的狰狞轮廓之外,一无所有。
这片土地,早已死去。
【“格伦尼亚IV号行星,位于神圣泰拉星炬照耀范围的边缘,一个被帝国遗忘的工业世界。”】
【“在被一场来源不明的‘骨噬瘟疫’席卷之后,这颗星球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口,都转化为了只知啃食血肉的‘疫乱者’。”】
【“帝国星界军,第273卡迪安团c连b排三班,奉命驻守于此。”】
【“任务是……坚守13号阵地,直到……援军抵达,或者帝皇的意志另有昭示。”】
时间,在这里,是唯一不值钱的东西。
也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米勒机械地重复着警戒、观察、偶尔因为某个被风吹动的塑料袋而虚惊一场的动作。
他的人生,似乎被压缩成了这单调的三部曲,日复一日,永无止境。
腹中传来阵阵饥饿的绞痛,提醒他还活着。
他从自己那磨损严重的帆布背包里,掏出了一块营养棒。
那东西,是所谓的“标准b型帝国卫军营养棒”,颜色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淤泥,散发着一股工业润滑油与劣质蛋白混合的怪异气味。
他闭上眼睛,仿佛即将吞服某种剧毒的药剂般,艰难地将其塞进嘴里。
那营养棒的口感,如同掺杂了大量沙砾和木屑的蜡块,每一次咀嚼,都像在用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牙龈和舌苔。
“新兵,省着点吃。”
旁边传来老兵汉克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粗哑的声音。
“下次补给……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汉克正用一把沾满了油污和血迹的刺刀,费力地撬开一个同样锈迹斑斑的军用罐头。
罐头里,是某种呈现出令人不安的粉红色糊状,散发着淡淡福尔马林气味的不知名合成肉酱。
他用刺刀尖挑起一坨,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如同咀嚼着最美味的佳肴。
战壕内的气氛,大部分时间都如同13号阵地上空那永不散去的毒雾般,沉闷,压抑,令人窒息。
士兵们很少交谈。
即使偶尔开口,也大多是些充满了对现状不满和对未来绝望的简短抱怨,以及各种只有在最底层士兵中才会流传的粗俗不堪的脏话。
“操他妈的酸雨!老子的关节炎又犯了!”
“狗日的后勤部!下次再敢给老子送这种猪食一样的营养棒,老子就把他们的脑袋塞进搅拌机里!”
“喂……你们听说了吗……隔壁的7号阵地……昨天晚上……失联了……”
“闭嘴!不准散布谣言!否则,政委同志会亲自给你们的舌头,打上忠诚的烙印!”
班长,一个同样满脸沧桑的中年士兵,厉声喝止了那个试图传播负面消息的新兵。
重机枪手奥拉夫,则趁着政委伊凡去巡视其他防区的间隙,偷偷从腰间的巨型皮酒囊里,灌了一大口-气味刺鼻的劣质烈酒。
他满足地打了个酒嗝,然后用油腻腻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对着身边那个负责为他搬运重爆弹弹药箱的、同样来自北方冰雪世界的、名叫斯文的瘦弱士兵,低声吹嘘道:
“想当年……在老子的家乡……一头冰原巨熊……也就我这一拳的事……”
斯文翻了个白眼,显然对奥拉夫这种不着边际的吹牛早已习以为常。
就在这时,政委伊凡那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他那顶狰狞的骷髅面具,在战壕顶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令人不安的寒光。
奥拉夫和斯文,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酒囊,从奥拉夫那如同熊掌般的大手中滑落,掉进了泥水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奥拉夫列兵。”
伊凡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根据《帝国步兵指导手册》第三章第十七条,在战斗执勤期间饮酒,足以让你在军事法庭上,被判处至少十年的苦役。”
“或者,更仁慈一些,直接用爆弹枪轰开头颅,以儆效尤。”
奥拉夫那张因为酒精和恐惧而涨得通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只是……政委……我只是……喉咙有点干……”他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很好。”
伊凡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现在,扛起你的‘宝贝’,去阵地最前沿的那个重火力点,‘湿润’一下你的喉咙。”
“如果,我发现,在你负责的防区,有任何一个帝国的敌人突破了防线……”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他那只轻轻搭在腰间爆弹手枪枪柄上的、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以及从骷髅面具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中,透出的那两点如同地狱业火般冰冷而残酷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奥拉夫,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般,连滚带爬地扛起那挺沉重的重型爆弹枪,和同样吓得魂不附体的斯文一起,狼狈地逃向了阵地前沿。
米勒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心中那股对政委伊凡的恐惧,又加深了几分。
他甚至不敢与那道如同死神般巡视着整个阵地的黑色身影,有任何哪怕是短暂的目光接触。
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握紧手中那冰冷的激光步枪,将自己那渺小的身体,更深地蜷缩进那同样冰冷而潮湿的泥泞掩体之后。
祈祷着,那些在浓雾中发出恐怖嘶吼的疫乱者,永远不要到来。
也祈祷着,政委伊凡那如同秃鹫般锐利的目光,永远不要落在自己的身上。
【“恐惧,是维系帝国统治最有效的工具之一。”】
【“在面对外部那些无穷无尽的异形与异端的威胁时,帝国需要用另一种更加强大、也更加可控的恐惧,来确保它那数以亿万计的凡人士兵,能够在绝望的战场上,克服对死亡的本能畏惧,去执行那些在任何理性思维看来,都与自杀无异的神圣命令。”】
【“而政委,就是这种可控恐惧的最直接、也最无情的化身。”】
直播间的弹幕,在经历了最初的压抑和不适之后,此刻也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我有点……理解江神了。他不是在单纯地追求黑暗和血腥,他是在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来展现战争对人性的扭曲与摧残。”
“那个政委……他虽然冷酷无情,但在那种环境下,如果不用铁腕手段,这支军队恐怕早就崩溃了吧?”
“米勒太可怜了……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种鬼地方。他看起来就像个刚从农场被抓来的壮丁。”
“我还是觉得太压抑了,这种真实感……让人喘不过气。”
评委席上,肯尼斯·奥尔德里奇的脸色依旧难看,他低声对着身边的助手吩-咐着什么,似乎在指示团队,立刻调整关于江辰作品的公关预案,将宣传重点从“守护者”转向“战争的反思”。
苏菲亚·陈博士则在飞快地记录着政委伊凡的装备细节,特别是他腰间那把链锯剑的动力结构和能量接口,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痕迹。
伊莎贝尔·莫罗女士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的挣扎与哲学性的思辨。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所坚持的那些关于艺术的教化功能和人道主义关怀的理念,在江辰这种赤裸裸的真实暴力美学面前,是否还站得住脚。
维克多·雷奥导演,则依旧保持着他那标志性的沉默,只是,他看向江辰创作间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深邃,也越来越复杂。
马库斯·格里芬,则咧着嘴,用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兴奋地低吼着。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在绝望中挣扎!在恐惧中爆发!这才是真正的硬核!”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场风暴,是如何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