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的手指在五线谱上悬了三分钟,笔尖始终没落下。纸是新的,笔是旧的,墨水干得很快,像她脑子里那根绷了七十二小时的弦,快要断在某个音符之前。
她撕了这张纸,又撕了下一张。第三十六张被揉成团砸向墙角时,耳钉刮过指尖,血珠渗出来,一滴落在调音台面板上,正好压住昨天标记的“错误波形”位置。
那道血痕歪斜地蔓延开,走向竟和母亲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应急旋律草图完全一致——升F到G的跳变,中间夹着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降E。
她猛地抓起笔,手抖得厉害,还是把第一个音符画了上去。
不是灵感来了,是血替她做了决定。
耳机还挂在脖子上,里面安静得反常。前一秒还在循环那段从老终端冒出来的1998年东京地铁站demo,下一秒突然中断,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她没抬头,但知道监控室那边有人在看。
程雪不会放过这种时刻。
果然,手机震了一下。影视公司制片人发来消息:「会议室等你,现在。」
她把卫衣帽子拉上,遮住半张脸,走的时候顺手把带血的草稿塞进口袋。楼梯间灯光忽明忽暗,她没数台阶,只记得右脚踩空了一级——和昨天一样。
会议室门开着,咖啡杯砸在谱架上的声音比预想中还响。褐色液体顺着未完成的乐谱往下淌,像一条扭曲的河。
“别以为抱上橙光音乐的大腿就能摆谱。”制片人站起身,袖口沾了咖啡渍,“周总监点头让你进棚,不代表你能拖工期。”
林清歌没说话,手指捏着那张被浸透的谱纸边缘。
“今天交不出成品,明天热搜就是‘天才少女江郎才尽’。”他冷笑,“程雪小姐亲自盯的项目,你最好别让她失望。”
她把纸折了两下,再折,变成一架歪歪扭扭的纸飞机。窗户开着,楼下垃圾车刚启动。她抬手一掷,纸飞机穿过风,准确落进车厢。
耳机里突然响起一段陌生声波。
不是系统提示音,也不是预设旋律。是人声,女声,带着地铁站特有的混响和电流杂音,唱的是一段没发布过的demo。音色陌生,可声纹模型和母亲笔记里的记录完全对得上。
时间戳显示:1998年3月12日,东京山手线。
她退回录音棚,终端机自动亮起,屏幕上浮现出波形图。在0.7秒处,声波再次出现镜像折叠——和“声纹锁”的错误模型一致,但频率快了三倍,像是有人故意提速,逼她跟不上。
警告弹窗跳出来:「跨时空协作功能已启用,消耗创作生命力:8%」
她盯着那行字,没动。
耳钉开始发烫,右眼眼角突然刺痛,低头看终端反光,瞳孔边缘浮现出血丝状的光纹,一闪即逝。
她把玉坠按在终端散热口,金属冷意渗进皮肤。老设备嗡嗡震动,像是在抵抗什么入侵。
就在这时,她发现声波折叠的节点里藏着图案——莫比乌斯环,和程雪锁骨上的纹身一模一样,只是方向相反。
量子纠缠不是比喻,是现实。
她摘下耳机,抓起笔,在五线谱空白处画下一道裂缝。不是音符,是图形。时空被撕开一道口子,错误从另一边涌进来。
终端突然卡顿,屏幕雪花一闪,又恢复正常。可就在那一瞬,她看到程雪的监控画面里,八音盒盖子正缓缓打开,里面的鸢尾花标本一片片剥落。
她没时间细想,立刻切回混音界面。跟着那段1998年的错误音阶即兴改编,左手敲击麦克风支架打出节奏,右手在谱纸上涂改。降E保留,升F拉长,G音故意压低半拍。
副歌刚写到一半,鼻腔一热,血流了下来。
她没擦,任由血滴在谱纸上,晕开成一朵花的形状——蓝玫瑰,和母亲锁在旧铁盒里的那朵一模一样。
终端弹出新提示:「生命力剩余:17%」
耳机里混进了另一段旋律,《鸢尾安魂曲》,但节奏错乱,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她知道,程雪的意识正在顺着信号流爬进来,想污染这段创作。
她咬破舌尖,疼得眼前发白。把血抹在混音轨道的峰值调节区,手指滑动,强行拉平一段畸变波形。
就在这时,耳机里响起另一个声音。
是录音。
“错误才是真正的声纹钥匙。”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回音,“别怕写错,怕的是不敢错。”
1997年,母亲在“九歌”初代实验室留下的语音日志。
她手指一颤,眼泪混着血滑下来,滴在键盘上。
副歌最后一句,她没按原计划收尾,而是改了调,用降E接一个撕裂般的高音,像两段时空被硬生生缝在一起。
她写下最后一行字:「这是两个时空的错误,缝合成的正确。」
终端自动开始导出音频文件。进度条走到98%时,门被推开。
快递员站在门口,递来一个U盘。外壳有干涸的血迹,标签上写着“你的灵感,是我的骨血”。
她接过U盘,手指碰到对方手套边缘,有股淡淡的鸢尾花香。
插进电脑,病毒立刻启动。屏幕雪花蔓延,创作文件开始扭曲,像是被什么从内部啃食。
她拔掉U盘,转身翻出角落里的老式卡带播放器。这玩意儿是江离留下的,说是“模拟信号最干净”。
她把U盘插进改装过的读取口,按下播放键。电流声嗡鸣,卡带转动,模拟信号干扰了数字病毒,雪花逐渐退去。
混音轨道恢复稳定,但峰值还需要手动校准。
她摘下耳钉,用金属杆当导电体,直接搭在调节旋钮上。电流窜过指尖,她忍着没松手,一点点把失衡的声场拉回来。
倒计时显示:00:00:03。
她按下发送键。
几乎同时,耳机里传来一段哼唱。
不是《星海幻想曲》的完整旋律,是副歌前那句错音——母亲焦虑时总会哼走调的那部分。
她闭上眼。
终端打印出一张纸,上面没有字,只有一段波形图。结尾多了一个折角,和昨天收到的“声纹锁”波形图一模一样。
不是系统生成的。
是有人,手动改的。
她抬头看向监控室。
玻璃漆黑,但她知道里面有人在看。
程雪的八音盒炸了,碎片在空中悬停,拼出两个字:林素秋。
她站在监控屏前,右手全是血,左手死死攥着八音盒残骸,笑得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