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回到东院的时候,早有府医在那候着了。
她是被轿辇抬回去的,虽然沈知意一直跟陆平章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她并没有任何地方受伤,只是刚才腿有些软罢了。
但陆平章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知意就知道自己拒绝无效,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上了陆平章喊人准备的轿辇。
这会她人还没从轿辇上下来,已经知道马场那边情况的燕姑看到他们回来就先一步冲到了她的面前,拉着她的胳膊就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的秦思柔虽然没像燕姑一样,但也一直用眼睛查看着沈知意的身上,看看她有没有哪里有受伤的地方。
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泛红,脸上也满是担忧。
“我没事,没受伤。”
沈知意看得心里一暖,先出声安慰起她们。
燕姑没亲眼看到就不放心。
但这会还在外面,这么多人,燕姑也不好继续再检查下去,只能简单看了下情况,就跟沈知意说:“您先进屋去,让大夫给您好好看看。”
燕姑说完就先扶起沈知意,跟秦思柔一起,小心翼翼地把人先往室内扶去。
沈知意没拒绝。
但在进去之前,她却情不自禁地先回过头朝陆平章那边看去。
陆平章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他一直看着她,在接触到沈知意看过来的眼神时,陆平章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进去。
沈知意这才点头收回视线,被燕姑她们扶着往屋内走去。
茯苓带着府医跟在她们身后。
沈知意看着府医,觉得实在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但也知道陆平章和燕姑是不会让她拒绝的。
沈知意索性也就随他们去了。
好在她的确没什么事,由府医看了下她的眼睛,又在他的授意下动了下手脚,看看手脚的灵活,有没有受伤。
“夫人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回头我开几贴安神茶,夫人喝几贴就好了。”
“还有这手上得上点药,夫人这可有外伤药?”
沈知意的手心里有先前紧握住缰绳而留下的红痕,其实不算恐怖,但她的手太白太细腻,所以就看着有些吓人了。
沈知意点头:“有的。”
之前陆平章着赤阳他们从京城送过来的外伤药还没用完呢,沈知意觉得那个就挺好用的。
府医点点头:“那老朽就不给夫人准备了。”
“孙大夫,夫人真没事?”燕姑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孙大夫点点头:“没事。”
燕姑她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茯苓,思柔,你们带夫人先进去洗漱下。”燕姑交待她们。
两人应是。
沈知意也觉得自己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想去洗漱一番,也就没拒绝。
主仆三人走去净室。
燕姑则带着府医先出去。
才出去,就看到由赤阳打头的一群人全都跪在地上,其中有马场附近巡逻的护卫,也有专门保护沈知意的暗卫,一群人就这么笔直地跪在地上,谁也没有丝毫怨言,就这么沉默地满脸愧疚地跪着。
燕姑看了一眼,也没替他们说话。
今日夫人发生这样的事,西院那个死丫头固然可恶,他们也难辞其咎!
尤其是赤阳。
侯爷把他放到夫人身边就是为了保护夫人的,他倒好——
燕姑便是一向心疼他,此时也没替他说什么。
不过赤阳也不需要别人为他求情。
他虽然有时候贪玩了一些,但骨子里的忠诚是从小就在的,当初没能在战场上保护好侯爷就已经让他十分厌恶自己了,没想到今日差点又让夫人受伤……赤阳哪还敢让别人为他求情?
他自己都想狠狠抽自己一顿。
心中更是满是懊悔,他那时要是紧紧跟在夫人身边就好了。
燕姑摇摇头。
等府医走后,她走到陆平章身边问他:“夫人出了这样的事,您打算怎么处置?”
陆平章把刚才在马场处做的都和燕姑说了。
燕姑听完,也不觉得他这样做残忍,有违人伦,陆娩敢做出这样的事,就该做好这样的准备。
她甚至还觉得不够。
“那对母女都不适合留在这里了。”她沉声跟陆平章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这些年,她便是再不满西院那些人,也一直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心理,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懒得理会他们。
但陆娩今日这样的做法,实在让她心惊不已。
在侯府,她就敢下这样的手,要是哪日出去,夫人还不知道会被他们怎么针对折磨呢!
燕姑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其他人也就算了,但那对母女,绝对不能再让她们留下了!
“嗯。”
陆平章也是这个想法:“我会让他们在明早之前搬走。”
“我去说。”
燕姑亲自揽过这件差事。
没等陆平章说什么,她又道:“我现在就去。”
她这般着急,可见对她们是真的厌恶至极,只想着快点把她们打发走,最好日后关在庄子里再也不能让她们兴风作浪才好!
陆平章没反驳,颔首答应了。
燕姑就直接动身离开,去往西院了。
等沈知意沐浴洗漱好的时候,下人已经送来晚膳在桌上摆好了,陆平章也已经换了身衣裳简单洗漱过了。
他在餐桌那等着沈知意过去入席用膳。
沈知意起初没看到赤阳等人也没觉得有异,只是扫了眼室内,发现燕姑不在,方才朝陆平章问了一句:“燕姑呢?”
平时吃饭的时候,燕姑都会在附近。
尤其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以沈知意对燕姑的了解肯定会守在她身边对她多叮嘱一番才是。
陆平章回她:“去西院了。”
看着沈知意望过来的眼神中带着好奇,像是在问他去做什么,陆平章便简单跟人说了一番。
沈知意听完后,倒是也没说什么。
陈氏和陆娩不喜欢她,沈知意自然更加不会待见她们。
虽然平时她们分居两院,井水不犯河水,但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沈知意的确有些心惊。
陆娩现在变成这样,难保陈氏不会做出什么。
她们能离开,沈知意的心里其实还是挺高兴的。
虽然经此一事,她跟西院那边的关系恐怕会变得更加地恶劣。
但——
谁在乎呢?
她本来就没想过要跟他们打好交道。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低头吃饭。
陆平章倒是不像从前那样,一味地只知道沉默吃饭,他看着沈知意,在沈知意都惊讶地再次看过来的时候,忽然看着她开口询问:“你家里,要说一声吗?”
沈知意嗯一声,语调微扬,是疑惑的语气。
她手里握着碗筷,脸微抬,目光落在陆平章的身上,有些不解,直到反应过来陆平章的意思,她倒是想也没想就立刻摇起了头。
毫不犹豫。
“不用不用。”
“我又没什么事,就别说了。”
见陆平章还拧着眉,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沈知意便又说了一句:“佑儿还小,我娘身体又不好,和他们说只会让他们担心,还是别了。”
陆平章想了想她母亲的身体,沉默一瞬,到底还是作罢了。
他最后也只是看着沈知意又说了一句:“日后我会再多加些人保护你。”
话罢。
陆平章低头。
今日之事,赤阳等人有失察之过。
他也一样。
若他能替她考虑得更周全一些,沈知意今日也就不会受这样的苦。
陆平章心中对自己亦有自责,对她也有愧疚。
沈知意本想拒绝。
但看陆平章已经低下头,似乎已经决定好了,不容她再反驳。
虽然陆平章什么都没说,但沈知意观他今日模样,也能感觉出他比从前好像要更为沉默一些。
想到刚才沐浴洗漱的时候,茯苓她们和她说的话。
沈知意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
那里有很深很深的几个手指印,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失,可见刚才抱着她的那个人,用了多大的力。
茯苓她们甚至还为她上了药。
沈知意又想到刚刚茯苓在净室与她说的话,她说她从没见侯爷情绪这样外放过。
沈知意其实已经不记得刚才陆平章是什么模样了。
大约是她那会大脑也昏沉着,实在注意不到这些事。
但身体上的印痕不是假的。
他是在担心?还是在自责?
秦思柔也说:“侯爷看起来很担心您。”
沈知意心中悸动似乎还未完全消散,她也想到了刚刚两人在马场上相拥的情景。
只是陆平章是为她担心为她自责,还是今日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如此?因为她现在是他的夫人,是在他的家里。
沈知意不知道。
她没有问,也没再说什么,像是接受下来他所有的安排。
如果这样做,陆平章能安心一些,能消解一些他内心的自责,沈知意没有问题。
两人吃饭。
难得今夜沈知意也没说什么。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饭,燕姑还没回来,下人进来收拾桌子,茯苓则给他们重新沏了新茶。
沈知意见她脸上神情看着有些不太对,和刚才不一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茯苓闻言,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先看了陆平章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低下头,一副不敢多言的样子。
沈知意疑窦更深。
还想询问,陆平章吹了口茶淡淡开口了:“我让赤阳他们在外面罚跪。”
“什么?”
沈知意因为他的话呆住了。
她起身往窗那边走去,果然看到外面院子里跪了几十个人。
有些沈知意认识。
有些沈知意从未见过。
这是沈知意没有料想到的画面。
沈知意皱着眉回头,满脸不解地询问他:“侯爷为何要让他们罚跪?今日是陆娩之责,赤阳他们已经够保护我了,如果不是他们,我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陆平章看着她。
灯烛下,沈知意的脸上满是费解和不忍。
明明她今日才是受到最多惊吓的人,这会却还有心思帮别人求情。
陆平章本想用自己的那套规矩和她说话。
护主不力就是护主不力,错了就是错了,有错就要罚。
她原本可以连惊吓都不用受,更不用受伤。
陆平章的目光落在她垂落在身侧的手。
刚刚吃饭的时候,她的动作很慢,也很小心。
可见这伤并不是毫无感觉。
这就是赤阳他们保护不力。
在陆平章这,规矩一向如此,有错当罚,有功当奖。
他没觉得自己做错。
但看着她这会还有些微微发白的脸色,想到她刚才在马场那边看着他时泪眼婆娑的样子,陆平章最后还是心有不忍。
外面赤阳在说话:“夫人,是属下们保护不力,您不必替属下们求情!属下们是心甘情愿领罚的!”
其余等人也纷纷应和道。
外边一片闹腾,屋内便越显得安静。
沈知意和陆平章四目相视着,最后还是陆平章先败下阵来。
“过来。”
他说了和马场上一样的话。
茯苓早被秦思柔牵出去了,屋内这会只有沈知意和陆平章两个人。
沈知意顺着陆平章的话往他那边走过去。
她没坐下,反而蹲在陆平章的面前,仰着头看他。
“我知道侯爷是在担心我,也是在自责没能多派一些人保护好我,但今日之事本就是谁也没想到的。”
“要真要论下来,还得怪我没能及时和赤阳他们说我跟陆娩今日闹了矛盾。”
“他们要是知道,也能事先做好安排。”
“这么说下来,还是我轻敌。”
沈知意看着陆平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先为他们辩解完几句之后,又跟陆平章说道:“何况侯爷不是还要他们保护我吗?他们要是都受伤了,以后谁还保护我?”
她实在清楚怎么拿捏陆平章。
又或者该说,陆平章早就心甘情愿被她拿捏了。
原本就因她的注视而动容的心,在此刻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陆平章低头看她。
他看着沈知意,注视到了她的眼睛里去。
那里有他的身影。
半晌,陆平章终于开口:“推我出去。”
沈知意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立刻高兴地要站起来。
但她刚才蹲了一会,腿脚有些麻,起来的时候,身子也有些微晃。
陆平章蹙眉,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沈知意没等他问,就先笑盈盈地跟他说没事,还为了让她安心,晃了晃自己的脚,示意自己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陆平章看着她,只能说:“小心点。”
沈知意仍笑着应好。
她迫不及待推着陆平章出去了。
茯苓和秦思柔守在门口,另一边是沧海,院中则是赤阳等人。
一群人看到他们出来,纷纷朝向他们,恭敬喊道:“侯爷,夫人。”
陆平章的目光审视过他们,最后才语气冷淡开口:“今日夫人为你们求情,这事就先算了,再有下回,你们自己提头来见。”
没人想到陆平章会真的放过他们。
就连沧海和赤阳这对一直跟着陆平章的人,也同样没想到。
甚至因为他们跟着陆平章的时间最长,才更加清楚在侯爷这规矩大过天,无论是什么身份,又跟了侯爷多少年,错了就该罚。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沈知意看着他们还傻乎乎地跪在地上,忙冲他们说道:“你们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呀!”
赤阳等人这才反应过来。
但他们还面露犹豫,不敢直接起来。
一群人迟疑着看着陆平章,见他颔首,这才终于肯起身。
“多谢侯爷,多谢夫人。”一群人边说边起来。
跪得时间长了。
即便是他们,起来的时候也有些不适应。
沈知意一脸不忍,看着他们说:“好了,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让孙大夫给你们好好看看。”
赤阳他们再度看向陆平章。
等他颔首,纷纷跟沈知意拱手称是。
沧海也跟着一起告辞下去了。
等他们走后,陆平章抬头看向身边终于松了口气的沈知意。
虽然打破了自己的规矩。
但看她高兴,陆平章也觉得值得。
“高兴了?”他问沈知意。
沈知意闻言,低头看向他,在陆平章的注视下,她眉眼弯弯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陆平章看着她的笑颜,眼里也闪过一丝松动。
算了。
她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