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娩醒来,那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彼时,她跟陈氏搬到庄子已经有两天了。
换了地方,陆娩一直处于昏迷中,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知觉,但陈氏却是从侯府离开之后就没睡过好觉,勉强一合眼,又怕陆娩的身体有什么变故,旁人不尽心,只能自己苦守在陆娩的床前,生怕她出个什么事,自然睡不了什么安稳觉。
春冬及其余丫鬟劝了她好几回,陈氏也不肯听,非要坐在床边守着陆娩醒来。
这天夜里,已经是夜半时分。
陈氏坐在床边靠着床困得昏睡了一会,但她睡得不踏实,听到屋内传来的细微动静,又立刻身子一抖惊醒过来。
她手里攥着湿帕子,以为是陆娩醒来了,立刻激动地往床上昏迷着的陆娩看去。
但一看,陆娩还肿胀着一张脸,闭着眼睛,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倒是身后传来春冬压低的声音:“夫人,您醒了啊。”
陈氏方知刚才那点动静,是春冬发出来的。
她心里无不遗憾和失望,面上倒是没表现出来,只是拿着手又探了探陆娩的额头,见她烧已经退下,没再复发过,方才松了口气,安心了一些。
“夫人,厨房送来吃的,您且吃一点吧。”春冬生怕她扛不住,苦口婆心劝她,“您这两天吃的太少了,便是铁人也扛不住啊。”
可陈氏哪有什么胃口?
虽然很饿,但她实在吃不下。
刚要让人拿下去,她就见床上陆娩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紧闭的眼睛也似乎好像有微微颤动的痕迹。
“娩儿!”
陈氏面露惊喜,一边连忙靠过去看陆娩,一边让春冬立刻去喊随行的大夫过来。
她们虽然被贬到这边。
但毕竟陆娩受了重伤,别的地方无法顾及,大夫却是没法少的。
春冬看陆娩终于有动静了,也高兴不已,匆匆应下一声之后便立刻放下东西往外跑去,喊门口的颂夏,陆娩的贴身大丫鬟去找大夫过来。
大夫住在附近,来的很快。
虽然陆娩还没彻底清醒,但已经有醒来的迹象了。
随行的大夫检查完之后,起来跟陈氏拱手说道:“三小姐已经脱离危险了,日后就是好好休养,只是……”
陈氏听到前话才松一口气,听到后话,心又紧张地立刻提了起来。
她看着大夫问:“只是什么?”
大夫低着头,怕被责怪一般,低声回道:“三小姐脸上的伤易治,但手脚……怕是以后都难以恢复了,恐怕日后出行都得……坐轮椅。”
最后三个字,大夫说得极轻。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陈氏听到这番话,脸色还是无法避免地一沉。
她沉着脸没说话。
春冬怕大夫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话,立刻喊人先出去了。
陈氏虽然沉着脸,倒是也没反对。
她重新坐到女儿身边。
看女儿手脚虚软地垂落着,明显和正常人已经不一样了,又见她从前那张漂亮妩媚的脸蛋,如今肿胀得已经看不到原本的面貌了,陈氏又是怨恨又是气苦。
尤其想到丈夫和砚辞都为了自己的前程,不顾她们母女的死活,陈氏更是不甘至极。
她默默低着头垂泪。
直到看到陆娩眼皮再次挣扎,这次终于有睁开眼的迹象了,陈氏心下一喜。
顾不上别的,陈氏忙坐到床沿上,对着一点点睁开眼睛的陆娩高兴喊道:“娩儿,你醒了!”
陆娩昏迷了两天多,事先又被服用了麻沸散,此时神智还有些麻木,未能立刻清醒过来。
她目光呆滞看着陈氏,眼神也有些发直。
直到听到陈氏一声声叫唤她,陆娩的魂才像是终于被叫回来了一样。
她看着陈氏,张口想喊娘。
但声音还没发出,脸上和嘴上就像是先被牵扯到了伤口一样,疼得她立刻紧皱双眉,喉咙里率先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娩儿!”
陈氏看她这样,着急不已。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红着双眼安慰起她:“娩儿,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就,就……没事了。”
陆娩无法回应,反倒因为痛苦而清醒了几分。
她记起自己遭遇了什么,也发现了现在所处之处犹如陋室一般,绝对不是在侯府。
她更加感应到了自己脸上和手脚的疼痛。
她挣扎着想动弹,却发现手脚疼得不行,以及上面被包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她的手脚……
她想到自己那日在马场,手脚各中一箭的情形,陡然睁大了眼睛。
“我的手,我的脚……”
陆娩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哑声。
陈氏一听这话,更是再也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可她除了哭也没办法,只能哽咽着安慰起她:“娩儿,你好好的,娘会给你报仇的,娘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杀……了……沈……知……意,我要杀了……沈知意。”陆娩恨意滔天地看着陈氏,即便无法动弹,也能看出她恨沈知意恨得咬牙切齿。
陈氏自然连连点头答应。
陆娩毕竟才醒来不久,费劲说了一会话便又精神不济昏睡过去了。
春冬回来的时候,陈氏刚替她掖好被子,又小心翼翼擦拭了一回她的脸和额头。
这次春冬劝陈氏吃饭,陈氏没拒绝。
女儿已经醒来,脱离了危险,她亦还有大仇未报,自然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但陈氏也不知道怎么了。
明明是清淡的鸡肉粥,但陈氏才吃了几口,就反胃恶心地直接吐了个干净。
“夫人,您没事吧?”春冬看她这样自是担心不已。
陈氏拧着眉,才升起来的那点胃口因为这顿吐又消失了个干净,她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加上这几日没怎么好好吃喝,所以一时吃不下。
她拧着眉,摆手:“没事。”
“算了,先拿下去吧,我回头饿了再吃。”
她发话道。
春冬见她这样也不敢再劝,喊来颂夏照顾好三小姐,自己扶着夫人先回隔壁休息去了。
陈氏这次没拒绝,任由春冬扶着她回屋。
只是一进去,闻到屋子里那股淡淡的潮味,陈氏的脸色就再次变得难看至极。
虽然下人已经极力收拾遮掩了。
但乡下这种房间,便是收拾得再好,也抵挡不住它的破旧,和那种破旧墙面和梁木泛出来的霉味。
何况他们这次被赶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能带上,自然不可能事事都做到最好。
陈氏心中恼恨,嘴里亦咬牙切齿说道:“总有一日,我定要陆平章和沈知意受死!”
春冬听得心惊不已。
她现在是真的怕了,变了脸劝道:“夫人,小心隔墙有耳啊!”
陈氏没说话,但脸色依旧难看。
这天晚上,陈氏勉强睡了几个时辰,等到第二天起来,她便又去了隔壁看陆娩。
陆娩还睡着。
陈氏坐在旁边照看了一会之后,就先去吃饭了。
早饭依旧是干净的饮食,但陈氏这次还是一吃就吐。
春冬怕她出事,担心地喊来大夫来给陈氏诊脉。
陈氏连着吐了几回,病恹恹的,看大夫给她诊脉时一脸惊讶又诊了又诊的模样,不由皱眉:“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收回手,迟疑着小心问她:“夫人最近月事可准?”
陈氏和春冬都被问得一愣。
陈氏率先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小腹。
春冬也反应过来了。
她睁大了眼睛,夫人这阵子的月事是不准!
只是夫人以前月事也不准,加上这阵子因为东院那位进门的事一直没休息好,她跟夫人都以为是夫人没休息好加上屡次生气才导致的,便也没多想。
如今看大夫这个意思,春冬先迫不及待问道:“你的意思是,夫人这是喜脉?”
大夫恭敬回道:“小的看着像,但夫人这阵子大概是没休息好,脉象有些乱,恐怕还得再看看。”
春冬还要说话。
陈氏忽然抬头说道:“你把这个消息传到侯府去,跟老爷说,就说我有身孕了,这里不适合住。”
这话是在吩咐大夫。
现在他们这么多人,也就只有他是可以回去的。
大夫看着陈氏,本来想说现在还不确定,还得再等等看,但看陈氏盯着他不说话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他被这样看着,自然不敢反驳,只能点头称是。
等大夫退下之后,春冬一脸激动地看着陈氏说道:“夫人,咱们这是能回去了吗?”
陈氏却没有她那么轻松。
她跟陆昌盛现在感情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何况陆昌盛也不缺孩子。
两人相爱的时候,孩子自然是上天送来的礼物,但现在这个情况,陈氏不觉得陆昌盛会为了她跟孩子跟陆平章作对。
何况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都还是未知数呢。
她现在只能倚靠这个事情,先带着娩儿回到宛平,不能真的被困死在这个庄子里!
只有回到城中,有些事才好去做。
和陈氏想的一样,陆昌盛得到消息之后,虽然高兴了一下,但更多的还是烦恼。
这个孩子来得不合时宜。
但有孩子是好事,陆昌盛为人父的,总不能真叫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在外受罪,和母亲以及次子商量一番之后,最后还是准备把陈氏母女先接到外面的宅子居住。
虽然离侯府还是远了一些,但总归要比待在庄子里强。
当时陆平章也只是叫她们日后再不准接近沈知意,是陆昌盛担心搬去别的府邸后,外头的人会议论纷纷,也担心陆平章以后会叫他们也搬出去,才叫陈氏母女去了庄子里住。
没想到现在还是要去别的府邸了。
这事他没敢叫陆平章知道,怕陆平章赶他们出去。
沈知意倒是知道了。
经过几天的休养,沈知意的身体已经差不多恢复好了,手上的痕迹也彻底消失了。
她这天计划在院子里活动下筋骨。
习惯活动后,被迫休息几天,还挺不舒服的。
没想到等她换好轻便的衣裳刚走到院子,就见燕姑沉着脸,茯苓和秦思柔的脸色也不算好看。
沈知意好奇问她们:“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燕姑本来是不想叫她知道的。
但想了想,这事其实也瞒不了多久,便还是如实和人说了:“陈氏怀孕了。”
“嗯?”
沈知意一怔。
反应过来,也颇为惊讶。
陈氏今年都四十出头了,十多年没动静,没想到现在居然又怀孕了?
她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但窥她们的脸色,沈知意还是问了一句:“西院那边有动静?”
燕姑回她,声音嘲讽:“说是去接她们母女了,打算把她们安置到长椿街的宅子里去住。”
她说完后,又跟沈知意说:“您要是不喜欢,就让沧海给侯爷写信,让她们滚回到庄子里去,免得恶心到您。”
沈知意倒是没什么所谓。
去外面住,又不是回到侯府。
她说:“不用,侯爷当时也没非强求她们去庄子,现在他们搬到外面,也说不了什么。”
“何况现在侯爷公务繁忙,还是别拿这些小事去打扰他了,反正她们以后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沈知意这样说。
燕姑想了想,到底也舍不得去打扰自家少主子让他操劳,只能满脸不甘地说道:“便宜她们了!”
她是真的恨透了陈氏母女,恨不得她们直接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