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辞打帘走了进来,看到左谧兰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砚郎,你怎么来了?”左谧兰看到陆砚辞进来,满脸掩饰不住的惊喜,她放下手中的木篦,高高兴兴站起身朝陆砚辞迎了过去。
陆砚辞的视线在左谧兰的身上游转一番,着重在她脸上看了很久,过后,又往四周看去,语气淡淡问她:“拾月呢?”
“我今天有些没胃口,刚让拾月帮我去外头买点蜜饯。”左谧兰笑着和陆砚辞说,又亲自扶陆砚辞坐下,神情看似无异。
陆砚辞没拒绝,任左谧兰扶着他坐下,嘴上却说:“哦?那刚才外头那丫鬟为何说你们主仆在屋中?还说你脸色看着有些不太好?”
陆砚辞目光锐利地看向左谧兰,没有错过左谧兰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慌张。
陆砚辞心中一沉,更加肯定左谧兰已经都知道了,恐怕已经叫拾月出去寻求帮助了。
“来人!”他忽然喊道。
广安立刻走了进来,他脸色也不好,走进来后便躬身问:“主子有何吩咐?”
陆砚辞看着左谧兰跟广安吩咐:“搜索全府,看拾月去了哪里,找到后立刻给我带过来!”
广安神色微震抬起头。
他的目光先是看向陆砚辞,又朝左谧兰看去。
见她脸色泛白,广安心下亦跟着一沉。
在陆砚辞一句“还不去”的质问声中,广安不敢再耽搁,立刻答应着往外退了出去。
左谧兰看到广安离开,脸色变得苍白不已,却还是强撑着镇定和陆砚辞说道:“砚郎这是做什么?拾月只是为我去买蜜饯而已。”
“是吗?”
陆砚辞语气淡淡,竟没有要掩饰一二的意思,反而直接和左谧兰说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你很清楚我为什么会过来。”
没等左谧兰反驳,陆砚辞就直接跟她点明道:“你进过我的书房。”
左谧兰虽然早就猜到陆砚辞过来的原因,但直接被陆砚辞揭露还是变了脸色,她心中慌乱不已,心里还是不想承认,想反驳:“我……”
但陆砚辞竟然直接从袖中抽出了那封信。
那封她刚刚看过的信。
左谧兰几乎是才看到那封信的影子就立刻紧缩了瞳孔。
她没想到陆砚辞竟然这么大胆,竟然直接拿着信就来找她了,这也让左谧兰更加担心起自己的处境。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陆砚辞会怎么对她。
依照陆砚辞的狠辣,左谧兰实在不敢想,她的心中忐忑不已,只能寄希望于拾月,希望她能别被抓住,希望她能找到沈知意他们快些来救她。
她现在能信赖的只有沈知意夫妇了。
只有他们出面,她才能离开这边,才有一线生机。
可她能挺得过去等得到吗?
“你藏得很好,桌子被你收拾得没有丝毫破绽,即便是我也没发觉什么,我险些真的以为你没进去过,直到我闻到了这封信上原本没有的香味。”陆砚辞淡声和左谧兰解释起他为何会知晓她看过,为何会特地找到她这边。
左谧兰听到香味两字,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她最近皮肤不似从前那般光滑,所以每次洗完手后她都会用一层兰花珍珠膏仔细擦抹自己的手。
刚刚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她同样擦了一层珍珠膏。
那信纸上的香味,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沾染上去的。
只是当时她心中慌乱,已经顾不得味道,只知道把桌子收拾妥当就匆匆离开了。
陆砚辞见她神色,忽然很轻的叹了口气,像是失望,又像是意料之中。
他把信纸收了回去,没有理会左谧兰大着肚子,已经快生产,一手攥住她的手腕逼着她靠近自己,一手钳制住左谧兰的下巴,冷声逼问她:“说,你到底让你那个丫鬟做什么去了?”
左谧兰被陆砚辞这样控制着,浑身难受,却还是强撑着说道:“我真的只是让拾月去为我买蜜饯了。”
“我、我是看到了信,我是怕你责怪于我才不敢说明实情,但夫妇一体,砚郎,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岂敢做什么?”
因为被迫仰着头,左谧兰这话说得十分缓慢难受,口水都吞咽得极为困难,脸也涨红了起来。
“……砚郎,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信我。”她攥着陆砚辞的手腕,苦苦哀求着陆砚辞,语气楚楚可怜。
可陆砚辞对她早已没有情谊。
如今养着她没动她也仅仅是因为她还有用罢了,但这点用远比不过她知道的那些秘密。
早在陆砚辞发觉左谧兰知道一切的时候,就已经起了杀心。
但他没想到左谧兰口口声声说爱他,却背着他直接喊自己的丫鬟离开,不知道找谁去帮忙了。
陆砚辞冷笑。
“有没有做,待会抓到人后自会有分晓,我也想看看你背着我究竟跟谁还有联系,你那个裴遂?还是其他男人?”没有一个男人会不介意那些事,说到底,陆砚辞从来不相信左谧兰是无辜的。
就像当初左谧兰一心找到他,寻求他的帮助,为此不惜婚前失贞也要嫁给他,连大家小姐的脸面也不要了,还敢怀了身孕跟他回家。
当时陆砚辞喜欢她,又惦记着她背后的那些势力,当然觉得她千好万好。
可势力笼络到手里,不喜欢了,那过去左谧兰所有的好就成了陆砚辞厌恶她的起源,成了刺向她的刀。
所以他那么容易就相信了她跟裴遂有染,甚至脑补出了更多有可能和她牵扯的人。
是因为他本身就觉得左谧兰人尽可夫,不是什么好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因为你,我失去了这么多,为此不得不跟那位合作!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祸害,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在身边。”他甚至把自己如今所有的遭遇都迁怪到了左谧兰的身上,觉得都是因为她,他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还是那个众人艳羡的探花郎。
虽然不喜欢沈知意,但他还是会娶她,她也不会跟陆平章在一起,也就不会有人处处压他一头,让他如今在朝堂走得那么艰难。
如果没有左谧兰,如果没有那些名声,他在官场会走得更顺利。
自然也就不需要投靠那位,做这种杀头诛九族的事。
越想,陆砚辞对左谧兰的厌恶就更深,原本钳制她下巴的手也滑落到了她的脖子上。
手指逐渐用力,陆砚辞看着她的双目冰冷,完全没有理会左谧兰的呜咽和挣扎,以及拍打和踢踹在他身上的手和脚。
还是秋蝉突然走进来在外禀道:“主子,刚有人看到拾月从后门溜出去了,现在广安已经带着人去追了。”
左谧兰听到这话,瞳仁再次睁大。
陆砚辞倒是被唤醒了理智,没那么失控了。
左谧兰该死。
但这样杀了左谧兰难免惹人话柄。
他松开手,任左谧兰脱力地倒在地上,痛苦地咳嗽,而他居高临下,目光冷淡睨视着她,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他拿出帕子一点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然后径直把帕子丢到一旁就往外走去。
秋蝉就在外候着。
看到陆砚辞出来,立刻恭敬地又微躬了些身子。
“你留在这照看着,别叫旁人看出端倪,她要是敢大喊大叫就直接绑住她堵住她的嘴。”陆砚辞走之前吩咐秋蝉。
秋蝉正要答应。
陆砚辞忽然伸手握住了秋蝉的手。
秋蝉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陆砚辞,身体,尤其是被陆砚辞握着的那处手腕更是直接升起了一片酥麻,连带着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好像也酥酥麻麻的,让她几欲摔倒。
“主、主子。”
秋蝉不知道陆砚辞要做什么,却舍不得收回自己的手腕。
刚刚对左谧兰还满脸冰霜的男人,此时好像又恢复成昔日那个温润如玉,让不少女子都想嫁的梦中情郎,更是秋蝉爱慕了多年的男人。
“秋蝉,你和广安从小就陪着我,尤其是你,更是从小就开始照顾我,我能相信你吗?”陆砚辞的声音透露着一丝可怜。
秋蝉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直接点头应道:“能!”
“奴婢绝对不会背叛主子!”
陆砚辞笑了起来。
秋蝉更是直接醉失在他的笑容里面。
她被陆砚辞哄得昏昏欲醉,只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么美好过。
陆砚辞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笑意未减,甚至还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秋蝉的脸,见她惊得睁大眼睛,很快又羞得红了脸垂下头。
陆砚辞这才收回手,温声和秋蝉说道:“你进去陪着她,别叫她惹事,有什么事就喊人来传话给我。”
秋蝉这才收回一些理智,轻轻应是。
陆砚辞很快就离开了。
秋蝉却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满脸痴迷地望着陆砚辞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这才眉目含春地往里走去。
左谧兰已经起来了,但她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看起来十分不好受。
秋蝉看到左谧兰,这才恢复了一些理智,不似刚才那般含羞带怯了。
左谧兰看着秋蝉,没错过她眼里还残留的那点惊喜和羞意。
嫁给陆砚辞这么久,左谧兰当然知道秋蝉对陆砚辞的心意。
陆砚辞没表现出什么,秋蝉也没做出什么没谱的事过,她也就没理会过秋蝉。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被秋蝉看管,而这个女人还刚被她的丈夫哄过,又成了一个失了智以为得到对方满心爱意的傻子。
左谧兰简直有些想笑。
她没想到自己还真的笑了出来,在这样极度痛苦的时候,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秋蝉蹙眉看着左谧兰,不明白她突然看着她笑是做什么。
知道左谧兰都做了什么,也知道了主子对待她的态度,秋蝉从前对她的几分恭敬自然也全都没了。
她蹙着眉看着左谧兰,并没有因为她现在难受痛苦就为她请大夫。
显然已经得到了陆砚辞的嘱咐,知道要怎么对待她了。
左谧兰显然也看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或许已经等不到拾月带着沈知意他们来救她了。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是这样死,左谧兰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也可悲。
忽然理解沈知意为什么不恨她,反而那时看她受辱还主动帮她了。
她现在看着眼前的秋蝉,也只是觉得可笑和可悲,竟没有一丝埋怨。
不过又是一个被陆砚辞玩弄于股掌之中,还觉得自己是赢家的女人罢了。
现在的秋蝉就是当初的她。
而现在的她就是最开始的沈知意。
“你不会真以为陆砚辞做那些事,是喜欢你吧?”左谧兰看着秋蝉问。
秋蝉没想到她会知道刚刚外面发生的事,脸色微微一变,但想到什么,她又收起惊慌,变得鄙夷起来。
“你别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让我背叛少爷,我自五岁起就开始跟着少爷,绝不可能像你这样背叛少爷!”说到后面的时候,秋蝉还满脸嫌弃。
左谧兰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家少爷在做什么?你又知不知道春冬是怎么死的?”
眼见秋蝉只是脸色变了几变,却没有露出疑问的表情,左谧兰就知道秋蝉都知道。
怪不得陆砚辞会说她跟广安是他的心腹呢,秋蝉竟然连这些都知道,还依旧不悔地跟着陆砚辞,觉得他有多好。
以秋蝉对陆砚辞的心意,恐怕陆砚辞叫她直接杀了她,秋蝉也会毫不迟疑直接动手。
这个女人已经完全被陆砚辞洗脑了。
左谧兰想笑,这次却笑不出来了,她满脸疲惫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觉得真是可笑至极。
想她聪明一世,为求生存投靠陆砚辞,本以为找到了最好的归宿,没想到最后逼死她的竟然就是陆砚辞本人。
可她已经毫无办法。
心中也不再盼着拾月能找到沈知意他们,只希望她能逃过一劫,别被她牵连,日后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吧。
秋蝉在一旁警告她:“你最好不要做什么,不然只会有更多的人跟着你陪葬,当然还包括你那个婢女。”
左谧兰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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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月自逃出陆府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往信义侯府跑过去。
街上的人看到她都傻了眼,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还跑得那么快。
可拾月已经顾不上分毫。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跑快点,跑快点,主子还等着她回去救她,她得快点找到信义侯夫妇,求他们快去救主子,不然主子就真的要出事了!
拾月边哭边跑。
好几次跑着跑着摔了,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她把自己摔得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简直就像个疯子一样。
她是幸运的。
成功跑出了陆府,甚至没到信义侯府就看到了沈知意。
沈知意今日带着茯苓她们出来采买东西了。
顾玥成婚在即,婚服什么的都已经置办好了,但沈知意想热热闹闹为她大办一场,自然想多置办一些东西,越热闹越喜庆才好。
她带着茯苓她们在街上买东西,没叫顾玥,让她在府里收拾成婚的东西,只带了赤阳保护她的安危。
今日街上人格外多。
沈知意正从一家铺子出来,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沈小姐!”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沈知意了,但沈知意听到这一声称呼还是停下脚步朝声音来源的地方看过去。
可街上熙熙攘攘,她隐约看到一个朝她跑过来的人,很快又被淹没在了人群里了。
“你们听到没?”沈知意问茯苓他们。
茯苓和赤阳大包小包提了两手,闻言,疑惑:“什么?”
沈知意望着前边说:“刚有人喊我。”
茯苓摇头:“没啊,奴婢没听到。”
赤阳也说:“属下也没听到。”
沈知意蹙了蹙眉。
想说那可能真是她听错了吧,毕竟这宛平城中也不止她一个人姓沈。
偏偏又是一声“沈小姐”从前边传过来,沈知意还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满脸脏污的女子正一边朝她挥着手一边朝她跑来。
沈知意这次听清了,也确定那人是在喊她,虽然吃惊现在竟然还有人这样称呼她,但她还是肯定道:“是在喊我,就在那。”
她指着一处地方,可那里都是人,刚才朝她挥手的那个人根本瞧不见影子。
不过赤阳听她这么说,还是立刻领命说道:“属下去看看!”
他说完就放下东西过去了,沈知意和茯苓留在原地等着。
可赤阳走过去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满街都是人,根本没有什么喊他们夫人的人,赤阳疑惑地扫了一圈,还是摇了摇头回去了。
“夫人,没人啊,属下过去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这会又没人喊她了。
沈知意也开始疑惑起来,难不成真是她感觉错误?
她等了一会,又往前看了一会,也没瞧见什么,也没有人再叫她。
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罢了,可能真是我看错了吧。”
沈知意说完又往不远处的人群堆里看了几眼,依旧一无所获,这才带着茯苓他们离开了这边。
不远处被广安挟持着的拾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泪眼婆娑看着她越走越远,好几次她想张口,都想到了刚才广安威胁她的话。
“主子已经知道夫人做的事了,也知道你出来是做什么的。”
“不想夫人死的话,你就立刻跟我回去,我会跟主子求情,饶你和夫人一命,别想着大喊大叫,要是真惹恼了主子,最先出事的就是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拾月没想到自己还是被广安抓住了。
她刚刚看到沈知意,因为冲不过去,又怕喊信义侯夫人会引起街上的动乱,到时候拥挤的人更多,更加难以走过去,还会让沈知意先行离开,所以便喊了那个称呼,好让沈知意留步,又不至于引起动乱。
本以为自己就要走到她面前,拜托她出面去救主子,哪想到她还是被广安抓住了。
广安用主子威胁她。
她不知道广安说的是不是真的,却只能寄希望这是真的。
可当拾月被广安带着回去,却并没有见到左谧兰,她和广安一进府,就被人传话直接去书房见陆砚辞。
广安听到这话,心里瞬间升起了一丝不安。
他拉着拾月的手腕,压着声音跟拾月说道:“待会记得别乱说话,我会尽力保下你们的。”
拾月此时早已经六神无主,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广安的身上。
她哭着,牢牢握着广安的手和他说道:“广安哥,你一定要救下主子,主子还怀着姑爷的孩子,她真的没做过对不起姑爷的事。”
广安目光复杂地看了拾月一眼,没告诉拾月,主子对夫人肚中那个孩子根本没有一点怜惜。
他早就已经计划好弄死那个孩子了,只是没想到今日会有这样的变故。
但在拾月的注视下,广安以免节外生枝还是点了点头,又嘱咐她待会别乱说话,他会尽力为她们周旋的,只要她们听话,以后别再做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