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404寝室的窗台,林枫就被张野晨练的动静弄醒了。
“老三,你这套长拳都打第八遍了。”赵子轩裹着被子从下铺探出头,头发翘得像炸毛的猫,“再打下去,楼下王阿姨该来敲暖气管了。”
张野收住架势,额头沁着细汗:“今天是开放日,我得把《八段锦》练熟。昨晚我查了,好多女生说想看传统武术表演。”他指了指贴满“撩妹必杀技”便签的墙,“赵哥不是说要‘文化输出’吗?”
“那是针对联谊会说的!”赵子轩抄起枕头砸过去,“开放日是让人来聊闲天的,谁要看你打拳——”
“都消停点。”林枫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他昨晚翻着苏晚晴给的公告看了半宿,此刻望着床头贴的“咸鱼守则”(第一条:少管闲事),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陈默从电脑椅上转过脸,推了推反光的眼镜:“枫哥今天要去图书馆还《群体心理学》,逾期费够买三桶老坛酸菜了。”他敲了敲键盘,屏幕上的“404开放日”报名表正跳出新申请,“不过放心,我帮你调了闹钟,十点前肯定能赶回来布置。”
林枫套上外套,摸了摸裤袋里的校园卡。
还书是小事,他其实惦记着二楼文学区新到的诗集——那本《未完成的诗》,他在豆瓣上等了三个月。
图书馆的自动门“叮”地打开时,消毒水味混着旧书的香气涌了过来。
还书窗口的阿姨扫过条码,抬头笑着说:“小同学,这次超了十七天,逾期费二十八块三。”
林枫捏着缴费单走向自助机,余光瞥见哲学区的橡木书架下有团黑影。
他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硬壳封面的瞬间,书脊突然滑开——是本没贴标签的黑色笔记本。
“谁这么粗心。”他翻到扉页,没有名字,却在第二页看到密密麻麻的字迹。
钢笔墨水浸得有些重,像被眼泪泡过:“今天林枫在台上说‘我们只是没忍住’......我忍了十年,从我妈确诊那天起。”
林枫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他认得这字迹——上周院辩论队贴海报,高远在黑板上写“理性是青年的脊梁”,粉笔痕苍劲得像刻进去的一样。
“忍了十年......”他喉结动了动,鬼使神差地继续翻。
“她说想看我笑,可我一回家就装,装到脸僵。”
“保研材料交了,可我只想要她多活一年。”
最后一页的折角处,字迹更乱:“我讨厌林枫,不是因为他爱出风头,而是他活得像我本可以成为的样子——不用完美,也能被接受。”
窗外的风突然灌了进来,书页哗啦一声翻到空白页。
林枫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掌心的笔记本烫得惊人。
他本想拿去失物招领处,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把本子塞进书包最里层。
回寝室的路上,梧桐叶在脚边打着旋。
他绕到操场边的长椅坐下,又把本子掏了出来。
阳光透过叶缝洒在上面,那些墨迹里的颤抖清晰得像能摸到——原来高远不是校会上那个永远挺直腰板的“正气青年”,他也会在凌晨三点写“今天在食堂看见妈妈常买的糖饼,没敢买”,会在考试前夜写“如果我挂科,是不是就能不用当谁的骄傲了”。
“枫哥!”
赵子轩的喊声在操场上回荡。
林枫手忙脚乱地合上本子,抬头看见室友抱着一摞充气沙发跑过来,张野扛着煮面锅,陈默举着“废话不限量”的手写横幅。
“开放日要布置成‘人间观察站’!”赵子轩把沙发甩在地上,“我问过苏学姐了,她说得有‘生活化氛围’——”他突然停住,盯着林枫发白的脸色,“你怎么了?脸色比陈默的机械键盘还灰。”
陈默凑过来,眼镜片闪过一道光:“书包拉链没拉,露出半本黑皮本。”
林枫下意识地护紧书包。
张野蹲下来,习武的人耳力好:“刚才翻本子的声音,是日记?”
“......别人的。”林枫把本子塞进抽屉最深处,锁扣“咔嗒”一声。
赵子轩难得没开玩笑,他坐下来,手指敲了敲抽屉:“你不会真要拿这个去跟人理论吧?上次校报说咱们‘带坏校风’,你都没急成这样。”
“跟人理论?”林枫望着墙上贴的“寝室公约”(第三条:少管闲事),突然笑了,“我只是......”他摸了摸抽屉,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想知道,那个总说我们‘不够稳重’的人,到底在稳重些什么。”
次日晨雾还没散,林枫就被苏晚晴堵在二教楼下。
她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便签,发梢沾着露水:“高远妈手术失败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IcU)。”
林枫的呼吸一滞。
“他三天没回宿舍,辅导员打了二十个电话。”苏晚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碎什么,“小陈说,他每晚睡前都在哭,但用被子蒙着,闷得整宿整宿咳嗽。”她递过便签,“这是他留在桌上的,小陈拍了照。”
便签纸边角卷着,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等我回来,最后一个打倒他们。”
林枫的手指捏得发白。
他突然想起日记里的一句话:“如果我连‘优秀’都做不到,妈妈是不是就真的没盼头了?”原来那句“打倒他们”不是威胁,是一个被“优秀”捆绑了十年的人,在崩溃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怕自己被否定后,连存在的意义都没了。
“他可能在自习楼。”苏晚晴说,“上周我看见他在顶楼走廊背英语,雨棚下有张长椅。”
雨是在傍晚开始下的。
林枫撑着伞往自习楼走去,雨幕模糊了路灯,像把世界浸在墨里。
他爬上六楼,走廊尽头的长椅上蜷着个人,湿发贴在额角,校服裤腿全是泥。
“高远。”
那人没动。
林枫走近,看见他怀里抱着个皱巴巴的糖饼塑料袋——和日记里写的“妈妈常买的糖饼”一模一样。
他蹲下来,把黑色笔记本轻轻放在对方膝上。
纸页间夹着张纸条,是他在图书馆抄的:“你妈需要的,不是完美的儿子,是活着的儿子。”
高远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浸在血里。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沙哑的抽噎声。
雨水顺着伞骨滴在笔记本上,晕开一片墨迹,刚好盖住那句“我讨厌林枫”。
林枫站起来,伞骨在头顶撑开一片晴空。
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混着压抑的呜咽,像春天冰层裂开的细响。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次日清晨,小陈在寝室群里发了张照片:高远的桌面贴满了“正气青年”宣传照,此刻全被撕成碎片,只有一张被雨水泡皱的纸条压在台灯下,上面是陌生的字迹:“你念的诗很好听。”
林枫的手机震动,苏晚晴发来段视频。
画面里是间空教室,高远站在镜子前,嘴角扯出个生硬的笑,又垮下去。
他吸了吸鼻子,再扯,再垮,反复了十分钟,最后突然笑出声,手撑着镜子弯下腰,肩膀抖得像筛糠。
“老猫说,这是他今早拍到的。”苏晚晴的消息跳出来,“他说高远念的诗,是你上次在开放日读的那首《未完成的诗》。”
林枫望着窗外初晴的天,阳光穿过玻璃在桌面投下光斑,刚好落在锁着的抽屉上。
他摸出钥匙转了两圈,日记本躺在里面,被雨水泡过的地方结了层薄痂,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
手机又震了震,是赵子轩的消息:“苏学姐和老猫在楼下,说要找你密谈。”
林枫合上日记本,起身时瞥见窗台上张野种的绿萝,新抽的枝蔓正往阳光里钻。
他理了理衣领,把日记本塞进书包,转身走向门口。
门把手上挂着的“咸鱼守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新贴的便利贴,是陈默的字迹:“偶尔,也可以管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