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指尖轻点,那条长达五十秒的语音信息自动播放。
林舅妈略带尖锐和疑虑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从手机听筒里钻了出来,刺入404宿舍微显燥热的空气中。
“小枫啊,你小舟表弟都跟我说了,你们那个什么成长基金,钱都汇总到你那儿了?这压岁钱可都是长辈给孩子的心意,不是让你们拿去乱花的。什么心理支援车,听着就不靠谱。你要动这笔钱,得先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你外公外婆那边,我可没法交代。”
语音结束,宿舍里陷入一片死寂。
林枫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屏幕上,一份名为“‘心理支援车’项目启动预算”的表格清晰可见,最下方那个用红色加粗的数字——3000元,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这已经不单单是钱的问题了,这是信任的试金石,是新旧观念的一次正面冲撞。
如果连第一步都无法取得家人的理解,那又谈何去帮助更远处的陌生人?
他猛地合上电脑,站起身,沉声道:“404,紧急会议。”
原本各自忙碌的陈默、赵子轩和张野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名为“麻烦来了”的紧张气息。
“长辈们开始质疑了,”林枫的语气冷静,但眼神里燃烧着一团火,“他们觉得我们在‘糟蹋’压岁钱。所以,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向他们证明,这笔钱不是被我们‘糟蹋’了,而是被我们‘点燃’了。”
陈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代码的光芒,他第一个开口,逻辑清晰如刀锋:“质疑的根源在于信息不透明和缺乏信任。解决办法也简单——极致的透明。我可以在十二小时内搭建一个项目公示页,就叫‘安心钱袋·项目透明站’。把支援车的路线规划、服务内容、预期社会影响,甚至我们每一次的开销,全部列上去。再嵌入我们之前构想的‘春节dAo’的链上凭证,每一分钱的流向都有哈希值,公开可查,永久记录,谁也别想篡改。”
赵子轩摸着下巴,一双桃花眼闪烁着属于营销天才的狡黠光芒:“光有数据不够,长辈们不一定看得懂,更需要有温度、看得见的东西。技术是骨架,内容才是血肉。我建议,我们得有人亲眼见证。不如就拍一个‘出征记录’系列短视频,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红包开路》!第一期,就用我最擅长的风格,搞个《用土味情话拯救抑郁大学生》的预告片,先把‘心理支援车首站发车’这个概念炒热,让大家看到我们的热情和决心!”
“光说不练假把式!”张野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决绝,“第一站必须去我老家那个师范学院!我高中就是那儿的附属中学毕业的,我带你们直接去见校长,他是我爸的老战友!顺便,我也该回去好好查查那个所谓的‘王大师’,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在背后搞鬼!”
四颗年轻的心在这一刻达成了高度的共鸣。
这不仅是对长辈质疑的回应,更是对自己梦想的扞卫。
分工瞬间明确。
陈默一言不发地戴上耳机,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屏幕上代码如瀑布般滚落,他要在一夜之间,为他们的梦想铸造一个坚不可摧、绝对透明的“安心钱袋”。
赵子轩则拿出手机和稳定器,在宿舍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时而深情,时而搞怪,开始构思他那足以引爆社交网络的Vlog文案。
而林枫,则拿起了电话。
他没有直接回复家族群,而是先拨通了学校心理健康指导中心李老师的号码。
他需要专业的背书,需要权威的声音来告诉长辈们,他们正在做的是一件严肃且有意义的事。
通话的最后,他郑重地将自己资助小舟购买专业书籍的那张转账凭证截图发给了李老师,并附言:“李老师,这是基金的另一个用途案例。我想证明,它不仅能用来帮助远方的陌生人,也能立刻支持身边的亲人实现个人成长。公私两途,皆有价值。”
初八的夜晚,万家灯火依旧沉浸在春节的余韵中。
林枫在家族群里,没有发长篇大论的辩解,也没有任何情绪化的文字,他只是平静地上传了一份制作精良的pdF文件,文件名是——《关于“心理支援车”项目启动资金使用的公开说明》。
文件内容详尽得令人咋舌:从项目的社会背景(大学生心理健康现状分析)到预算明细(精确到每一瓶矿泉水),从资金使用的三方签字监督流程(林枫、陈默、张野三人联签方可动用)到那个独一无二、闪烁着科技光芒的链上存证编号。
最后,林枫在群里发了一段附言:“各位长辈,这三千元不是我林枫一个人的决定,它是404宿舍四个人,以及小舟表弟在内的五位年轻人共同意志的延伸。我们承诺,每一分钱都将用在刀刃上。若您质疑,请扫描文件中的二维码查验资金流水和项目进度,或随时在此群中提出质询。”
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带着审视和思考的沉默。
十分钟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动态打破了僵局。
小舟,林舅妈的儿子,将这份pdF文件的截图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配文是:“我表哥在用我们的压岁钱做一件大事,超酷的!”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枫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正是林舅妈。
林枫走到阳台,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舅妈的声音不再尖锐,而是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迟疑地问:“你们……你们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是的,舅妈,”林枫看着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际线,声音平稳而有力,“第一站是张野的家乡。去年,他家乡那所师范学院,有个学生从图书馆楼上跳了下去。后来人们才发现,那个学生在离世前的一个月里,在学校的树洞网站上留了十几条‘想消失’的留言,但没有一个人发现。”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在传递着一位长辈内心的震动。
良久,林舅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沙哑:“……那你记得多买点暖宝宝带上,听天气预报说,那边要降温,冷。”
林枫笑了,那是在初春清晨的寒意中,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他知道,那堵横亘在两代人之间,由怀疑和不解筑成的厚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挂断电话,他回过头,看见陈默正举着一张A4纸,上面是用马克笔画出的“心理支援车”设计图初稿。
那是一辆普通的二手面包车,但在车身侧面,一个简洁而生动的图案跃然纸上——一条小小的鱼,嘴里衔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正奋力地逆着汹涌的水流,向上游去。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二。
经过几天的筹备,二手车被装饰一新,物资也已备齐。
四个年轻人带着一股无畏的冲劲,告别了尚未完全褪去假期氛围的校园,踏上了向北的征途。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傍晚时分,这辆被命名为“逆流号”的心理支援车终于驶入了张野家乡那座宁静的小县城。
按照计划,他们将车停在了县城中心广场最显眼的位置,准备进行简单的休整,明天一早再去师范学院。
发动机熄火的瞬间,周围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旅途的疲惫涌上心头,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林枫刚拉开车门,就感到一丝异样。
他抬起头,发现车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那些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甚至还有几分警惕。
寂静的空气中,开始响起窃窃的私语,和越来越多、由远及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