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示好，是测试。
赵子轩的声音在404寝室闷热的空气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无形的涟漪。
林枫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测试？”他喃喃自语，这个词比“分手”更让他感到寒冷。
“对，测试。”赵子轩的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光，眼神却锐利如鹰，“她被高远、被她妈、被周曼那帮人架在一个‘必须向上’的轨道上。出国是她证明自己‘优秀’的终极手段。而你，林枫，是她这条轨道上最大的、最不确定的‘变数’。她这次约你，不是想旧情复燃，而是要亲手斩断这个变数，或者说，看看这个变数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值不值得她放弃那条金光闪闪的轨道。”
“所以，”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你的任务不是去挽回，而是去证明。证明你不是她的拖累，也不是她需要摆脱的过去。你要做的，就是八个字——不卑不亢，不逃不追。”
寝室里陷入了死寂。
角落里，一直埋头在电路板前的陈默忽然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手里举起一支小巧的录音笔。
“我搞定了，”他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我把楼道监控的音频线路接出来了，做了个环境音的实时监听。这支笔你别带进去，放在你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只要你不拉拉链，我就能听到你们周围大概的声音。万一……我是说万一，她情绪崩溃，或者有其他人闯入，我能第一时间用震动给你发预警。”
“我靠，默神你这是真搞成谍战片了啊！”对铺的张野一拍大腿，从床上蹦了下来，他肌肉结实，此刻却是一脸的憨厚与仗义，“那我呢？我能干点啥？”
赵子轩瞥了他一眼：“你？你块头太大，目标太明显。”
“谁说的！”张野拍着胸脯，从衣柜里翻出一顶鸭舌帽和一件印着“甜蜜蜜”字样的奶茶店围裙，“我下午就去应聘了对面奶茶店的兼职！放心，我穿上围裙，戴上帽子，再来副口罩，她苏晚晴就算拿显微镜都认不出我来！我就在吧台后面给你们‘站岗’，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一杯奶茶泼过去！”
看着眼前三个如临大敌的兄弟，林枫紧绷的神经忽然松了一下，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暖流。
“你们……搞得跟什么特工行动一样。”
赵子-轩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无比认真：“枫子，这不是行动。这是战争。一场关于你，也关于她的尊严的战争。”
第二天晚上八点整，林枫准时出现在奶茶店门口。
夜风微凉，他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书，那是他过去学生会主席的标签；也没有带伞，那是他过去无数次雨中等她的证明。
今晚，他只是林枫。
推开玻璃门，风铃轻响。
苏晚晴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寒风的白杨。
她面前放着两杯奶茶，一杯浮着薄薄的冰块，另一杯则能清晰地看到杯底沉满了黑色的珍珠，满得快要溢出来。
去冰的，是她的习惯。全糖加双份珍珠，是他曾经的最爱。
“坐。”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林枫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没有落在那杯为他准备的奶茶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瘦了些，下巴的线条愈发清晰，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杯我请的，”苏晚晴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杯全糖奶茶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但不是为了和好，是为了把话说清楚。”
林枫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倾听的姿态。“我听。”
他的平静似乎让苏晚晴有些意外，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目光直直地刺向他，像是在解剖，也像是在求证。
“我妈说，你是个好人，但好人撑不起我的未来。周曼说，你一直在用你的温柔绑架我，让我产生依赖，让我离不开你，从而拖慢我前进的脚步。”
她每说一句，林枫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
可苏晚晴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她们都说错了。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真正让我离不开的，不是你，是那个‘必须优秀’的我自己。”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枫心中所有的迷雾。
“我申请出国，不是因为我真的那么想走，而是因为我怕。”她垂下眼帘，盯着杯子里的旋涡，“我害怕留在这里，会辜负所有人的期待。我妈的，老师的，甚至……包括你的。你眼里的我，永远是那个闪闪发光、无所不能的苏晚晴。可我快要撑不住了，林枫。我怕有一天，我不发光了，那样的我，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
长久的沉默。奶茶店里舒缓的音乐都显得格外刺耳。
林枫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沉稳。
他只问了一句：“那现在呢？”
苏晚晴猛地抬起头，眼眶里水光闪烁。
这个问题，正是她今晚要的答案。
她搅动着面前的吸管，仿佛在搅动自己混乱的内心。
“现在，我想知道，如果我不再优秀了，如果我站不稳了，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苏晚晴，你……还会不会站在这里？”
这就是赵子轩说的“测试”。一道残忍又真实的考题。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会”或者“不会”。
任何简单的承诺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他沉默着，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轻轻推到苏晚晴面前。
那是一张行程表。
抬头上印着“星光守护——高校心理健康支援车项目”。
“下个星期，我们要开车去一个很远的小镇。”林枫的手指点在行程表的第二站上，那是一个林枫和苏晚晴都陌生的地名，却是赵子轩的家乡。
“那里有个高三的女孩，因为家里人说她‘学跳舞是不务正业，浪费钱’，差点从桥上跳下去。我们这次去，不是去扮演救世主救她，只是想去告诉她，不被所有人认可的梦想，也值得为之活下去。”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苏晚晴泛红的眼睛：“所以，如果你现在站不稳了，我不一定要伸手去拉你起来，因为那可能会让你觉得是种施舍。但我可以陪着你，一起晃着走，直到你自己找到重心，重新站直。”
苏晚晴的身体僵住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答案，或深情款款的承诺，或悲痛欲绝的挽留，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
他没有说会等她，也没有说要帮她。
他说，他可以陪她一起“晃着走”。
这是一种超越了爱情的懂得与尊重。
“所以……”苏晚晴的嘴唇翕动着，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反而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逼了回去，“你不是在等我留下，而是在等我……自己站直？”
林枫没有回答，只是把那杯全糖加双份珍珠的奶茶，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一点点。
就在两人准备起身离开时，林枫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极轻微的、只有他能感觉到的震动。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店门，寒意扑面而来，也让他瞬间清醒。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陈默发来的一条消息：“高远车已到校门口，黑色奔驰，车牌号xxxxx。同行女性疑似周曼。”
他下意识回头，发现苏晚晴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目光同样落在了那条短信的提示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但她没有躲闪，只是轻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约了周曼，说要帮我‘复盘’一下接下来的留学计划。”
林枫收起手机，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那我送你过去。”
苏晚晴彻底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拦我？”
林枫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苦涩，只有如释重负的坦然。
“想拦住你的，是你的过去，是那些压在你身上的期待。而我想陪你走去的，是你的未来，无论那个未来是什么样子。”
校门口，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辆黑色的奔驰静静地停在不远处，车身在夜色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车边倚着一个身影，正是高远。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手里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当他看到林枫和苏晚晴并肩从奶茶店的方向走来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张原本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英俊面庞，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眼中的光，也随着他缓缓站直身体的动作，彻底被阴郁的寒冰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