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活动室里,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切割着闷热的空气。
零零散散的学生们抱着手臂,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审视,交头接耳。
他们大多是被那张写着“参与即送‘防鬼喷雾’”的海报吸引来的,想看看这群最近风头正盛的404寝室又要搞什么名堂。
角落的阴影里,贾明像一尊雕像,手心里的遥控器被汗水浸得有些滑腻。
他看着讲台前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心里冷笑不止。
林枫,又是他。
哗众取宠的把戏,拙劣的心理战,他倒要看看,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
灯光下,404的四人并排而坐。
最先开口的,竟是那个平日里最咋呼,满口“本座”“汝等”的张野。
他一反常态地沉默了片刻,平日里那股中二的狂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
“我爹,中风瘫了三年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瞬间让整个活动室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这个肌肉结实的体育生。
“我天天练武,不是为了打架耍帅。我只是在想,武术练到极致,说不定就能摸到穴位经络的门道,学点针灸推拿,或许……或许能让他再站起来。”
全场死寂。
那个他们眼中的暴力狂,那个被教导主任点名批评的“不安定因素”,此刻的愿望朴素到令人心疼。
赵子轩低下了头,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我跟你们在网上看到的不一样。”他苦笑一声,“我给上百个女生发过私信,说了三年的情话,可现实里,我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我只是……不想再被人当成书呆子,不想被人当成失败者。”
他的坦白像一记闷拳,打在了在场许多人的心上。
谁的青春里没有一点虚张声势的伪装呢?
终于,轮到了陈默。
他从头到尾都像个透明人,此刻却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戴上耳机,将另一端连接到音响上。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一段混乱的录音充满了整个空间。
“……哈哈,你看他那怂样!”
“废物,把头抬起来!”
“跪下!给老子学狗叫!”
那是夹杂着哄笑、辱骂和隐约哭泣的现场音频。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陈默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他摘下耳机,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那时候……没人帮我。”
就在这时,林枫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像一束光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张或震惊、或同情、或迷茫的脸,最后落在陈默身上。
“所以现在,”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帮彼此。”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彻底击溃了角落里贾明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台上那几个抱团取暖的“怪人”,听着那些被当成笑话的秘密背后的真相,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502寝室的景象——三个人同住一年,除了名字和专业,几乎一无所知,连对方的生日都不知道。
他攥着遥控器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骨节凸起。
他原本只是想看404出丑,想让他们也尝尝被孤立、被恐惧包围的滋味,可现在,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悲哀笼罩了自己。
他像是梦游般,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低声说了一句:“我们502……已经半年没人一起吃过饭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林枫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意外。
“那你为什么要造谣?为什么要搞鬼?”
贾明的眼眶瞬间红了,积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只想让你们……也尝尝冷场的滋味!凭什么你们就能那么热闹!”
林枫没有指责他,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平静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投影仪。
一段监控视频出现在幕布上,画面正对着404的走廊。
视频里,贾明鬼鬼祟祟的身影,用一块强力磁铁隔着墙壁,模仿着诡异的敲墙声;他举着那个小小的遥控器,对着404寝室的方向,一次次按下,让里面的灯泡疯狂闪烁。
“你用磁铁的瞬间吸力模拟敲墙,用无线遥控开关控制灯泡的电流来制造闪烁,甚至,你还模仿了陈默的笔迹,写了那封恐吓信。”林枫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像一个冷静的法官在陈述案情,“手法很专业,但你漏算了一点:真正的幽灵,是不会每天准时准点,掐着熄灯前的时间来打卡的。”
他顿了顿,将目光从视频上移开,转向一直沉默的陈默:“但你知道吗?这栋楼里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鬼。”他的视线扫过全场,“是明明有人需要帮助,明明有人就在隔壁挣扎,却没有人敢去敲响那扇门。”
话音刚落,陈默猛地站起身。
他没有走向林枫,也没有看贾明,而是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从电脑包里抽出一沓打印纸,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到了涨红了脸、不知所措的贾明面前。
他将那沓纸递了过去。
贾明下意识地接住,低头一看,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和逻辑流程图,标题栏赫然写着一行字——《寝室人际交流智能匹配算法V1.0》。
陈默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这个给自己带来无尽恐惧的“幽灵”,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轻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我愿称之为——幽灵的终结。”
夜谈会散场时,贾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主动留下来,帮宿管老周一起收拾椅子。
502寝室的另外两个人破天荒地在门口等他,其中一个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那个……明哥,下周食堂新开的窗口……要不要一起?”
林枫回到404,发现门缝底下塞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很陌生,却写得格外用力:“谢谢你们,没有把我当成怪物。”
他笑了笑,随手将纸条贴在了墙上,正好盖住了那张旧版《404寝室生存守则》上用红笔划掉的“禁武令”。
窗外,夜色渐深,整栋宿舍楼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最终都融入了黑暗。
唯有四楼尽头的那一扇窗,依旧亮着温暖的光。
那里没有鬼,只有一群不那么正常的人,在用自己的方式,无比认真地活着。
没有人注意到,在活动室的最后一排,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
他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去领那瓶所谓的“防鬼喷雾”。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用手机的摄像头,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从张野的告白到陈默的宣言,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散去后,他依旧坐在黑暗中,房间里只剩下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他晦暗不明的脸。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视频的最后一部分,画面定格在陈默递出那沓打印纸的瞬间。
良久,他的指尖在屏幕上空悬停了片刻,终于,轻轻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