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银杏叶扑在礼堂玻璃上时,林枫的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
小雨的直播窗口跳出来,画面里她抱着褪了色的蓝布书包,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背景是斑驳的墙皮——那是他上周陪徐曼去社区做倾听时,见过的老旧家属楼。
\"我爸我妈离婚了。\"她吸了吸鼻子,指节攥得发白,\"就因为我吐槽他们太抠,说别的同学都有新球鞋,我只有去年的。\"镜头轻微晃动,能听见画外有抽纸巾的响动,\"那条帖子被转了三百多次,配文是'白眼狼'。
我爸在工地搬砖,手被钢筋划了道口子都不肯去医院,就为给我攒学费......\"她突然哽住,把脸埋进书包,布料摩擦声里溢出抽噎,\"他们看到帖子那天,我妈说'养这么大的闺女,连家都不要了',我爸蹲在楼道抽烟,烟灰落了一地。\"
礼堂后排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赵子轩把手机举得老高,张野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猛灌,瓶身被捏得咔咔响。
老猫的摄像机镜头正对着投影屏,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没系,头发乱得像被揉过的纸团——这是他拍纪录片入迷时的典型状态。
此刻他左手攥着采访本,右手食指在\"下沉线\"三个字上重重画了道横线,笔尖戳破了纸页。
\"这条直播我要剪进特别篇。\"老猫突然出声,声音哑得像砂纸,\"标题就叫《一句玩笑,能杀死一个人吗》。\"他摸出手机快速打字,屏幕蓝光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更重,\"现在播放量已经三十万了,评论区......\"他把手机转向林枫,满屏滚动的弹幕刺得人眼睛疼:\"我初中也骂过转学生'土包子',她后来转学了原来我随手点的赞,真的会杀人吗\"。
礼堂门被推开一道缝,宿管阿姨端着保温杯探进头,又悄悄退了出去。
林枫的后颈沁出薄汗,他想起昨夜陈默给他看的后台数据——那些\"没多想\"的投稿里,有个男生写:\"我开玩笑说室友'娘炮',他三个月没和我说话,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吃抗抑郁药。\"
\"林哥!\"陈默的声音从礼堂另一侧传来。
技术宅今天没穿动漫卫衣,套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领口还沾着咖啡渍——他凌晨三点还在改代码。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挤过来,屏幕上跳动着红绿相间的数据流,\"我想了个招。\"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任何用户发可能人身攻击的内容时,平台自动弹提示:'这句话,如果打在你身上,你能承受吗?
'然后强制延迟三秒发送。\"他点开一个演示界面,虚拟对话框里的\"丑八怪\"三个字在发送键上悬了三秒,\"还有共情积分,每做一次倾听志愿者,能解锁'免喷护盾'——被攻击时自动弹出对方的倾听故事。\"
\"这不科学。\"林枫脱口而出,话尾却软了下去。
陈默的鼠标在\"免喷护盾\"图标上点了点,弹出一条录音:\"我骂过同桌'肥猪',后来她确诊了厌食症。\"背景音里有抽噎声,\"现在我每天只吃一顿饭,和她一样。\"林枫突然想起徐曼领口的疤,想起小雨耳后的月牙,喉咙发紧,\"但......人性本来就不科学。\"
徐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
她的西装还是皱巴巴的,手里却多了份文件,封皮上\"学生会平台接入申请\"几个字被她用红笔圈了又圈。\"我提交了。\"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某种笃定,\"备注写的是'请让我从修补开始'。\"她低头时,领口的疤在暖光下泛着珍珠似的白,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
礼堂外的广播突然响起,是老猫的短片《光能审判谁》开始循环播放。
林枫走到窗边,看见操场上的LEd屏亮了——他站在台上说\"你们用键盘杀人,我们用生活活着\"的画面正被放大,食堂门口的学生举着手机拍摄,图书馆前的长椅上,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哭,其中一个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白痕。
\"星火传媒撤了。\"张野举着手机挤过来,屏幕里是群聊记录,\"灯塔在内部会议说'输了',还关了投影。\"他挠了挠头,\"那家伙之前天天给我们泼脏水,现在倒像被抽了脊梁骨。\"
林枫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匿名邮件的提示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心湖。
附件里的帖链铺天盖地涌出来:\"丑八怪去死整容失败装清高\"——都是八年前的帖子,配图里的女生扎着马尾,眼睛肿得像桃子,正是徐曼。
发件人只写了一句:\"她不是坏人,只是伤得太久。\"
他望着屏幕上的字,忽然想起徐曼弯腰捡舆情手册时,指尖碰到的那张写着\"我骂过室友矫情,可她那时刚失去爸爸\"的纸巾。
礼堂的穹顶灯在头顶亮起,暖黄的光漫过键盘上的指纹,他突然明白:真正的胜利不是把施暴者钉在耻辱柱上,是让他们也能伸手触碰阳光。
他把邮件转发给反网暴联盟筹备组,附言只有四个字:\"顾问人选。\"
成立大会那天的阳光特别好。
礼堂里挤得水泄不通,连台阶上都坐满了人。
林枫站在台上,望着台下举得密密麻麻的手——有的写着\"我曾网暴过你\",有的写着\"我曾想自杀\",还有个男生举着张照片,是他和被他骂过的转学生的合影,背面写着\"我们和好了\"。
\"现在,我宣布青州反网暴联盟首任顾问——徐曼学姐。\"
掌声像被按了暂停键。
徐曼从第三排站起来,她今天没穿西装,换了件米白色针织衫,领口的疤被遮得严严实实。
她走上台,把学生会工牌轻轻放在桌上,金属扣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礼堂里格外清晰:\"我不配代表秩序。\"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像春冰初融,\"但我愿意学习如何不成为暴力的一部分。\"她转向林枫,眼睛里有星子在跳,\"你们教会我,真实不是混乱,是解药。\"
老猫的摄像机镜头扫过台下,有个穿红衣服的女生突然站起来,举着手机喊:\"我是当年骂徐曼学姐的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现在在做临终关怀志愿者,我想......\"话没说完就被掌声淹没。
林枫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陈默的消息跳出来:\"树洞新增一条录音,Id为空,内容是笑声。\"他抬头,阳光透过礼堂的彩玻窗洒进来,在地板上碎成一片金斑。
有人举起写着\"我敢说话了\"的纸牌,有人在擦眼泪,有人在拥抱。
他忽然想起小雨直播最后说的那句话:\"有些伤永远好不了,但至少......\"她吸了吸鼻子,\"至少现在有人愿意听我疼。\"
散场时,赵子轩拍他肩膀:\"林哥,下一步打算干啥?\"林枫望着窗外被风卷起的银杏叶,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落进正在打扫的阿姨的簸箕里。
他摸出手机,翻到星启广告的招聘页面,28楼的LoGo在屏幕上闪着冷光。
\"先去个地方。\"他说,把手机屏幕转向赵子轩,\"听说那儿的人,总爱用键盘写别人的故事。\"
风掀起他的衣角,带起一片银杏叶。
那片叶子打着旋儿飘向远方,最终落在星启广告大厦的玻璃幕墙上,在28楼的LoGo旁,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