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异响极其微弱,像垂死的电蚊拍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滋啦……
几乎就在他辨认出这声音来源的瞬间,机房角落里,一台翻新主机的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令人心悸的蓝色铺满了整个界面。
蓝屏。
紧接着,仿佛是会传染的瘟疫,第二台、第三台主机接连步了后尘。
三块幽蓝色的光屏在闷热的机房里,像三座沉默的墓碑。
机房内的温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混杂着老化塑料和尘埃的焦糊味,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是电压!”陈默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冲到一台还能勉强运行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屏幕上瞬间弹出一条剧烈波动的曲线图。
“电压不稳,电路撑不住了!”
这间废弃的机房,本就是上个时代的遗物,它的电路设计,或许连同时运行几个大功率吹风机都费劲,更别提几十台需要稳定供电的电脑。
张野的电话直接打给了厂里的老电工李工。
半小时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满手老茧的干瘦男人提着工具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他没先看电脑,而是径直走到墙边,用手背在那滚烫的墙面上贴了片刻,又用指关节敲了敲,侧耳倾听。
“铝线。”李工吐出两个字,摇了摇头,语气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在给危重病人下诊断书,“这墙里走的都是铝线,早就该淘汰了。别说你们这些宝贝疙瘩,现在拿这线带个电水壶都得提心吊胆。”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下来。重新布线?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李工却不紧不慢地从他那个破旧的工具箱里,搬出一个沉甸甸、满是灰尘的铁盒子。
“厂里前些年淘汰的一套稳压模块,一直扔在仓库里吃灰。我给你们带来了。”他拍了拍铁盒,发出沉闷的声响,“老设备就得配老零件,才不闹脾气。讲究个门当户对。”
张野看着李工三下五除二地接线、调试,那不稳定的电压波形图竟然奇迹般地平稳下来,忍不住大笑:“李工,您这哪是修电路,简直是电子大夫啊!”
李工摆了摆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神却异常严肃地看着那些重新启动的电脑:“我不是修机器,是救命。这里面存的那些数据,那些人的希望,不比医院里那心跳监测仪上的曲线分量轻。”
危机暂时解除,但林枫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他意识到,单靠零星的捐赠和他们几个人的热情,这条路走不远。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临时的维修站,而是一条真正的“翻新流水线”。
他在本地一个大学生论坛上,用最朴实的语言发了个帖子,招募懂点硬件、有点热情、不怕折腾的“技术合伙人”。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一个叫小林的瘦高个男生就带着六个同学找上门来,他们自称“旧机翻新小队”。
这群大学生像一股旋风,瞬间改变了404基地的沉闷气氛。
他们没有专业的实验室,就把图书馆当成了研发中心,围坐在一起翻阅着过时的计算机硬件手册;他们没有足够的电源插座,就厚着脸皮去食堂跟打饭阿姨商量,借用空闲的插座测试主板;他们没有专业的防静电工作台,就从快递站捡回大量的废纸箱,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每一个零部件。
赵子轩嗅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巨大能量,他架起手机,开启了全程直播。
直播间的标题简单粗暴:《当代大学生如何用废品造互联网》。
弹幕瞬间被点燃了。
“卧槽,这比我们学校的实验课有意思一万倍!”
“用快递纸箱做防静电垫,我怎么没想到,学到了!”
“我们学院也想组队!求一个联系方式!”
与此同时,陈默正在进行一场更深层次的革命。
他意识到,单纯依靠提升硬件性能来构建网络,他们永远追不上那些商业巨头的脚步。
他们的优势,在于“群体”。
他将原本复杂的“去中心化通信”协议彻底打碎、重构,拆解成无数个可以模块化独立运行的“信号碎片”。
在这个新的体系下,每一台性能低下的旧电脑都无需承担庞大的运算任务,它们只需要像一个微小的神经元,负责接收并转发一小片数据。
当足够多的“神经元”同时工作时,这些碎片化的信号就能拼接成一个完整、稳定且无法被轻易摧毁的网络。
他给这个协议起了一个名字——“萤火协议”。
“我们不需要依赖巨头的灯塔来照亮航路,”他在团队的白板上写下这行字,“我们要做的,是让每一粒微尘,都能点亮自己的星光。”
测试的那天晚上,整个基地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随着陈默敲下回车键,37台形态各异的翻新机同时上线,它们的指示灯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片深呼吸的星海。
几秒钟后,那个消失已久的信号站页面,终于重新可以访问了。
首页上没有广告,没有宣传语,只有一个不断向上滚动的列表,自动弹了出来——那上面是每一个捐赠者的昵称和他们所在的城市。
林枫看着屏幕上那串缓缓滚动的光点,像极了童年记忆里,夏夜田埂边漫天飞舞的萤火。
然而,这片刚刚燃起的星光,很快就迎来了试图将其扑灭的狂风。
青禾资本的动作开始了。
某个国内头部的流量平台,突然毫无征兆地下架了赵子轩所有关于“公益文旅”的视频,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内容与平台商业定位不符”。
紧接着,张野那边也传来坏消息,他辛苦建立的康复联盟,好几个重要的合作方都被相关部门“约谈”,善意地提醒他们,“与未备案的社会组织进行深度合作,存在潜在风险”。
最致命的一击,落在了他们的网络命脉上。
信号站的域名被恶意抢注,当用户输入网址后,页面会直接跳转到一个名为“404公益商城”的网站。
网站上琳琅满目,售卖着印有404标志的联名t恤、爱心盲盒,甚至还有虚构的“贫困山区信号塔爱心认养套餐”。
赵子轩看着那个粗制滥造的网页,怒极反笑:“我们还没想好怎么卖,他们倒先替我们卖上了?真是贴心。”
深夜,陈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发现了一股异常的数据流量,正像一群贪婪的蛀虫,疯狂地批量抓取“萤火协议”的后台代码。
他没有声张,指尖在键盘上化作一道道残影,顺着数据流的痕迹一路追踪。
最终,Ip地址指向了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科技公司。
而在那家公司的股东名单里,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青禾资本旗下的一支科技投资基金。
“抄作业都不带打声招呼的吗?”林枫看着陈默屏幕上的证据,眼神冷得像冰。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抬起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开源。”
“把‘萤火协议’的全部代码,毫无保留地公开。署名就写——404全体捐赠者。”
赵子轩的眼睛亮了,他熬了一个通宵,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从机房危机到学生小队的诞生,从萤火协议的成功到青禾资本的无耻窃取,再到林枫的开源决定,全部剪辑成了一个视频。
视频的标题是:《你们偷不走的,是我们一起写的光》。
视频发布的瞬间,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却是一场海啸。
当晚,从北方的哈尔滨到南方的广州,从东部的上海到西部的成都,全国37所高校的学生们,用一种最质朴、也最浪漫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他们自发地熄灭了宿舍的灯,然后,在约定的时间,一同点亮了窗台上的台灯。
一扇窗,一盏灯,一个光点。
无数光点汇聚在一起,在漆黑的夜幕中,拼出了三个巨大的数字——“404”。
顺着长江沿线望去,那绵延数百公里的光点,宛如一条在人间重现的璀璨星河。
这一夜,代码无声,光却有了回响。
这道由无数普通人点亮的长河,正以一种超越数字世界逻辑的速度,汇聚成一股谁也无法预料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