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寝室的吊扇在头顶嗡嗡作响,张野正蹲在地上用螺丝刀拧投影仪后盖,金属碰撞声混杂着陈默敲击键盘的哒哒声。
赵子轩瘫在椅子上刷手机,屏幕的蓝光把他眼下的青黑衬托得更加明显——自从庭审直播后,他的社交账号每天要回复八百条私信。
林枫把书包甩在桌上时,金属搭扣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伸手摸向内侧口袋,那个皱巴巴的信封还在,边角的毛边蹭得指腹痒痒的。
这是三天前法院门口宿管塞给他的,当时只当是普通信件,此刻拆开才发现封口胶水裂开一条缝,露出泛黄的信纸,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地方洇了水,像是被眼泪泡过。
“林同学,我是赵子轩家隔壁王姨。”第一行字就让他停住了。
往下读,“村里宽带断了半年了,老人们领不了养老金,说是要手机刷脸认证;孩子们上不了网课,小梅每周末得走三小时山路去镇上借网查题;卫生所老杨头连电子病历都打不开,上次给柱婶开错药……我们不是要钱,就想通个网。”
林枫喉结动了动,扫到“小梅每周末走三小时山路”那句时,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信纸。
“什么东西?”张野凑过来,螺丝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默转着椅子靠过来,眼镜片反射着光。
赵子轩原本耷拉的眼皮突然抬起来,手机“啪”的一声砸在桌上——塑料壳裂了一道细纹,像一道狰狞的疤。
“我操。”他声音发哑,盯着信纸上“小梅”两个字,喉结上下滚动,“上个月我给她寄过英语词典,她回我语音说‘谢谢轩哥,我在山顶借到网了’,我还他妈说‘下次教你用加速器’……”他突然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倒,“我写了一百篇批判算法暴政的稿子,结果我妹连wiFi都连不上!”
陈默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国讯通去年申请拆除基站,理由是‘覆盖用户不足200户’。”他调出一份数据报告,“但实际覆盖人口1800多,可70%是老人,用的老年机;20%是孩子,学校没配智能机。流量使用量趋近于零,系统就自动标记成‘低价值区域’。”他推了推眼镜,“他们用‘使用率’当遮羞布,可没人教老人怎么用App挂号,没人给孩子装教育软件!”
张野弯腰捡起螺丝刀,突然用力捶了下桌子:“我联系职校设备科,他们有一批淘汰的二手笔记本,正在清库存呢。”
赵子轩蹲下去扶椅子,背对着众人闷声说:“我背包里还有一台备用摄像机。”
林枫看着三人,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在赵子轩后颈照出一层薄汗。
他摸了摸信纸的褶皱,轻声说:“明天进山。不拍视频,不找媒体。我们给他们建一条‘能喘气的网’。”
赵家沟的夜晚来得早。
四人背着设备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村口老槐树上的大喇叭正喊:“外村的娃子们,来村委会喝汤!”
村委会的灯泡是昏黄的,灯丝晃得人眼睛发酸。
老杨头——村医,六十来岁,鬓角全白了,从铁皮柜里掏出一叠手写病历,纸页边缘卷着毛:“我背了三千多种药名,可上次给柱婶开降压药,没查着和她糖尿病药的禁忌症……”他指腹蹭过病历上一道重重的划线,“要能联网查查,就不会让她多住三天院。”
十五岁的小梅缩在墙角,校服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手腕。
她突然举起手,指甲缝里沾着泥:“老师让看‘空中课堂’,我家信号只够发语音。上周讲勾股定理,我录了二十条语音,轩哥帮我拼起来……”她声音越来越小,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
林枫抬头,墙上“智慧乡村建设示范点”的红漆标语褪得发白,剥落处露出灰白墙皮。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无服务。
三个黑字像根针,扎得他眼眶发酸。
第二天清晨,山雾还没完全散去。
陈默跟着小梅钻进土坯房,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灰的路由器,标签上印着“tp - LINK 2013”。
“十年前的老古董,支持的协议早淘汰了。”他蹲在地上,指尖敲了敲天线,突然扭头喊道:“老张!那台二手笔记本借我!”
张野扛着装笔记本的纸箱从外面进来,鞋上沾着泥:“十二台全搬来了,还有两个键盘能用。”
陈默把笔记本架在窗台上,扯出随身带的网线,又摸出赵子轩的手机:“用这台做热点桥接外网,笔记本当中继器,再连老路由器……”他抬头冲小梅笑,“三级跳局域网,可能慢得像蜗牛,但至少能打开一个网页。”
小梅凑过来看,睫毛上还挂着雾水。
屏幕加载得很慢,数学课件的动画一帧一帧地爬出来,先是直角三角形,再是公式。
她突然用袖子捂住嘴,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麦穗。
眼泪砸在键盘上,溅起细小的泥点。
当晚,赵子轩在村委会屋顶架起摄像机。
直播标题改成:“我们现在没有网,但我们有话要说。”
画面里,老杨举着泛黄的《基层医生手册》,声音像敲钟:“阿司匹林不能和布洛芬同服……”阿珍老师抱着课本站在院坝里,用广播的语调念课文:“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大刘扛着望远镜从镜头前走过,他是村里的护线员,裤脚沾着露水:“看不见信号,但得守住线杆,万一哪天网就通了呢?”
弹幕突然刷屏。
最开始是几个“我在”,接着像滚雪球一样,“我在”“我在”“我在”挤得屏幕都在抖动。
林枫盯着滚动的字,想起庭审那天广场上的光海——原来有些声音,隔着重山也能传得很远。
突然,画面卡顿消失了。
陈默盯着电脑日志,猛地直起腰:“Ip地址变了!数据不是从赵子轩手机过来的,是三十公里外的镇上……”他放大地图,定位点闪烁在“国讯通中继站(废弃)”的标记旁,“是一个陌生号码开的热点,在给我们接力传数据。”
林枫凑过去看,屏幕上的数据流像一条发光的河。
山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他轻声说:“原来不是没人想通网……是有人一直在偷偷点火。”
没人注意到,地图上那个陌生号码的定位点,正在缓缓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