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404寝室飘着速溶咖啡的苦香,林枫背对着窗户坐在书桌前,旧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下青黑。
手机扬声器里的录音已经循环第七遍,表哥带着哭腔的尾音混着电流杂音,像根细针一下下扎进他耳膜:“......可昨天那个自闭症小孩,明明主动牵了我的手......”
“咔嗒”一声,他按下暂停键,指节在手机壳上叩出急促的节奏。
电脑屏幕突然亮起,陈默的脸从另一侧探过来——这位技术宅不知何时披上了印着“代码即正义”的荧光绿睡袍,眼镜片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泡面汤:“查到了,慈光系统的公开接口。”他的食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屏幕里跳出一串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核心逻辑是行为归类加情绪推断,但判定标准全是黑箱。”
林枫喉结滚动两下,鼠标光标停在“工作状态”四个字上。
三天前他整理表哥的离职通知时,系统罗列的“消极证据”还在眼前晃:迟到3分钟(早高峰地铁故障)、低头5分钟(帮孕妇捡掉落的药瓶)、工位起身三次(送发烧的同事去医务室)。
这些被监控切割成碎片的日常,在算法里成了“态度消极”的铁证。
“得进去看看。”他突然合上电脑,金属外壳碰撞的脆响惊得陈默的眼镜滑到鼻尖。
后者慌忙推了推镜框:“进哪儿?系统后台?我可以黑——”“不是后台。”林枫打断他,指节抵着下巴,“是试点企业。他们用摄像头给活人判刑,我得当回‘罪犯’,看看法官到底长什么样。”
三天后,林枫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站在“恒远制造”的培训室里。
hR阿珍的高跟鞋声在瓷砖地面敲出冷硬的节奏,她的工牌挂在胸前,照片里的笑容比现在生动十倍:“考勤机带步态识别,走快了走慢了都算异常。”她翻着ppt,投影光在她脸上投下阴影,“工位有压力感应,离开超过两分钟自动标记脱岗。摄像头每十分钟抓拍面部微表情——”她突然顿住,指甲盖在遥控器上掐出白印,“系统说你是消极,你就是消极。”
林枫注意到她工牌背面露出半张便签纸,墨迹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勉强能认出“我不是刽子手”几个字。
他低头在笔记本上画监控分布图,笔尖在“茶水间角落”的位置多戳了个洞——那里的摄像头角度偏高,正好被空调管道挡住。
第一天上班的上午九点十七分,林枫在车间走廊撞见了老马。
这位49岁的流水线工人正扶着墙揉后颈,额角渗着细汗。
“老毛病了,颈椎犯起来跟针扎似的。”他苦笑着直起腰,可还没走两步,车间广播就炸响:“4号工位马建国,检测到长时间走神,扣除今日绩效20%。”老马的手僵在半空,喉结动了动,最后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扳手,金属碰撞声里,他鬓角的白发被风扇吹得乱颤。
午休时,客服小刘在茶水间接女儿视频。
小姑娘的脸挤在手机屏幕里,举着画了彩虹的作业本喊“妈妈”,小刘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可下一秒,她的工牌突然震动——系统弹窗亮得刺眼:“检测到非工作相关愉悦情绪,建议关注工作投入度。”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慌乱地去按关闭键,指甲在屏幕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林枫躲在转角,笔记本扉页上多了一行字:“系统无法识别生理行为与心理状态的差异。”墨迹未干,阿珍的声音从楼梯间飘过来:“王经理,我知道他孩子住院......可系统评分38,低于40必须上报。”她的尾音带着极轻的哽咽,很快被关门声截断。
林枫摸出兜里的手机,陈默发来的App安装包在屏幕上闪着微光。
下班后的404寝室乱成战场。
张野把军训时用的小马扎踹到墙角,抱着臂靠在衣柜上冷笑:“他们用算法管人,我们就用真人反演算法。”赵子轩举着手机在屋里转圈,镜头一会儿怼到陈默脸上,一会儿扫过林枫的笔记本:“要不搞个‘正常上班挑战’?找十个前员工,故意发呆、踱步、微笑,看系统会不会把人全判成废物。”
陈默敲开电脑,投影屏上跳出个蓝色图标:“表情中和器原型,能实时模糊面部肌肉变化。”他推了推眼镜,“但需要真人测试。”林枫从书包里掏出工牌,阿珍的照片在台灯下泛着暖光:“先让她知道,有人在替她背这个黑锅。”
深夜十一点,老马的手机震了震。
他揉着发僵的脖子点开消息,屏幕里是个蓝色App和一行小字:“别删,截图保留每次被标记记录。”几乎同时,小刘的女儿趴在她腿上看动画片,她对着手机截图时,小姑娘突然指着屏幕喊:“妈妈,这个姐姐在笑!”小刘低头,系统警告的红框里,自己的脸正对着女儿笑得灿烂——那是她这周最真实的表情。
林枫把截图发到群里,配文:“原来笑,也是一种罪。”陈默的键盘声突然停了,他盯着数据流的眼睛亮得反常:“这系统不是在管理效率——是在制造恐惧。”
窗外,城市的灯火像无数双永不闭眼的眼睛,透过寝室的防盗网洒进来。
林枫的手机屏幕亮起,赵子轩的消息弹出来:“直播标题想好了,就叫‘我在公司装死的一天’。”他盯着对话框里的草稿,突然听见走廊传来张野的大嗓门:“陈默你把泡面汤洒我键盘上了!”赵子轩的笑骂声紧随其后,混着陈默慌乱的解释。
林枫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
书桌上的马克笔倒在白板边,墨水流成模糊的痕迹——像极了小星用蜡笔认真写下的,关于“存在”的,歪歪扭扭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