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里意外炒红了林记的那一款“幽兰引”。
不少富贵人家指定要收进这一款茶,因为茶量和兰芯都有限,几天时间这款茶的价格被拉爆了。
单子雪花一样的飞来。
那是一沓厚厚的银票,每一张都浸透了他对郡主的心思。
没想到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怀揣着一大笔银钱,走进了临安府最大的珍宝阁,门槛高得能绊倒人。
进出的都是些穿金戴银、气度不凡的主儿,伙计们眼高于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眼神却像探照灯,能把人从里到外扫个通透。
林云舟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劲儿,抬脚迈了进去。
“客官,您看点什么?”
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的伙计迎上来,脸上带笑,眼神却在他那身半新不旧的细棉布袍子上溜了一圈,笑意淡了几分。
林云舟没在意那点细微的变化,直奔主题,声音有点发紧:“南海红珊瑚树,最大的那株,还在吗?”
伙计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惊讶:“哟,客官好眼力!那株‘赤霞映海’可是我们玲珑轩的镇店之宝,前些日子刚从琼州府运来,全临安独一份儿!全临安属它最好看!”
绕过几架琳琅满目的多宝格,穿过一道珠帘,伙计引着他来到一处单独辟出的雅间。
房间正中,一张紫檀木雕花底座上,稳稳地供着一株珊瑚。
林云舟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那珊瑚通体赤红,红得纯粹,红得浓烈,像凝固的火焰,又似天边最绚烂的晚霞被整个儿截取下来。
它足有六尺余高,枝桠虬结盘绕,姿态舒展优美,每一处转折都透着自然的鬼斧神工。
吉祥富贵。价值连城。
伙计察言观色,适时开口,报出一个足以让寻常富户倾家荡产的数字。
“八百两!”
林云舟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叠厚厚的银票,指尖能感受到它们边缘的硬度。
他闭上眼,脑子里飞快地过着账目——最近卖茶叶的分成,再加上以往布庄的分成,倒腾药材的利钱,还有他偷偷摸摸从自己那点可怜月例里抠出来的每一个铜板……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堪堪够这个数。
“二百两,我买了。”
伙计一阵头晕,这么大的生意,他慌忙把掌柜叫来应付。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还是三百两成交了。
多出来的一百两,附加条件是,店家负责安排4人抬到目的地。
伙计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像朵盛开的菊花:“客官稍等,这就给您安排人仔细装箱!”
交割银票的时候,林云舟的手很稳,一张张点出去,没有丝毫犹豫。
林云舟摆摆手,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株被小心翼翼抬进特制木箱的红珊瑚。
“劳烦几位师傅,务必小心抬送,送去……赵王府。”
赵王府,这几日门庭若市,车马喧阗。
赵王爷的嫡长女,清璃郡主与顾家嫡子顾文轩的婚期将近,整个临安城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流水似的往王府里送贺礼。门房外,各色锦盒、箱笼堆得像小山一样,几个管事带着小厮忙得脚不沾地,唱名声此起彼伏。
“户部李侍郎府上,送玉如意一对,金镶玉头面一套!”
“威武侯府,送东海明珠一斛,蜀锦十匹!”
“顾家亲家老爷,送赤金头面两套,羊脂玉镯一对,紫檀木嵌螺钿屏风一架……”
唱礼单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无形的炫耀。
门房管事赵安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库房还有多少空位。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避开了正门的热闹,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王府西侧的角门外。车上下来两个穿着朴素短打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用厚实蓝布严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
角门值守的是个老门房,姓张,正靠着门框打盹儿。
“老丈,”林云舟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声音平和。
“劳烦通禀一声,这是给清璃郡主的贺礼。”
老张头睁开惺忪睡眼,打量了一下林云舟和他身后那两个抬着东西的汉子,又瞥了一眼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眉头微皱:“哪家府上的?可有拜帖?贺礼得走正门登记造册。”
阿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并非哪家府上,是郡主昔日一位旧友,感念郡主昔日照拂,聊表心意,恭贺郡主大婚之喜。东西……有些特殊,不便走正门喧哗,烦请老丈行个方便,直接交给郡主院里的青黛姑娘即可。”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将一小块碎银子塞进老张头手里。
老张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林云舟那张年轻却带着几分沉稳的脸,以及那两个汉子抬东西时格外小心的姿态,心里琢磨着“昔日旧友”、“不便喧哗”几个字,估摸着可能是郡主以前在闺中交好的、如今家道中落的朋友,怕礼薄了被人笑话,才偷偷摸摸送来。
“行吧,东西放这儿,我待会儿叫人抬进去。”老张头把银子揣进怀里,挥挥手,算是应承了。
林云舟没再多言,只对抬东西的汉子点了点头。
两人将包裹着的物件轻轻放在角门内侧的墙根下,便随着林云舟迅速离开了。
老张头看着他们走远,才慢悠悠地踱过去,用脚踢了踢那蓝布包裹。包裹纹丝不动,显然分量不轻。
他撇撇嘴,嘟囔了一句:“神神秘秘的……”便又靠回门框,继续打他的盹儿去了。
匿名客送来贵礼的消息递到了王妃那里。
“张伯,东西呢?”王妃赶来问。
老张头一指墙根:“喏,那儿呢,裹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是个啥。”
青黛走过去,蹲下身,解开蓝布包裹上系着的麻绳。
当最后一层蓝布被掀开,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时,青黛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浓烈的红,像凝固的火焰,又像流淌的赤霞。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上加快了动作。
蓝布被彻底掀开,一株流光溢彩、姿态奇绝的巨大红珊瑚树,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阳光正好斜斜地照在角门这一方小天地里,那珊瑚通体赤红,枝桠舒展,表面光滑如镜,折射出千万点碎金般的光芒,璀璨夺目,华美得令人窒息。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却仿佛拥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将周围的一切都衬得黯淡无光。
“我的老天爷……”
一个粗使婆子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老张头更是惊得直接从门框上弹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指着那珊瑚树,手指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这……这……这是……”
王妃也彻底愣住了。
她跟在王爷身边,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宫里的赏赐、各府的贺礼,奇珍异宝不在少数。
可眼前这株红珊瑚,其色泽之纯正,形态之完美,体积之巨大,简直闻所未闻!这绝非寻常之物,价值……恐怕难以估量!
“快!快抬起来!小心!千万别磕着碰着!”王妃猛地回神,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礼太重了!
重得吓人!
郡主昔日旧友?
哪个旧友能有如此手笔?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名字,又都被一一否定。
“哎哟!那是什么宝贝?红彤彤的,晃得我眼都花了!”一个洒扫的小丫鬟指着远处惊呼。
“我的天!是珊瑚树!好大一棵!跟座小山似的!”另一个路过的仆妇也看呆了。
“谁送来的?这得值多少钱啊?”
“说是郡主昔日的旧友送的,好阔气啊。”
“不得了不得了!这比新姑爷家送来的聘礼看着还气派,那新姑爷家看上去送了不少,可没啥值钱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赵王府。
所过之处,无不惊起一片抽气声和议论声。
祠堂里,赵清璃正静心而坐。
“郡主!郡主!”青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悄悄的贴在门缝边。
“有个你的故友今天送来好大一尊红珊瑚。这个大礼把整个王府都轰动了。我猜会不会是林二少爷送的吧。”
她微微蹙眉。
“几百两?除非他把他林家老宅卖了。”
“他们跟我形容了送来人物模样,我听了觉得是林少爷的小厮阿福!”
她内心觉得还真有可能是那个登徒子。
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干、干不出来的事。
刹那间,整个揽月阁的正厅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燃烧的太阳!
那株巨大的、如火如荼的红珊瑚树,毫无保留地矗立在厅堂中央。
它通体赤红,红得惊心动魄,红得铺天盖地。虬结盘绕的枝桠肆意伸展,每一处转折都带着天然雕琢的奇趣。交织变幻,将整个厅堂都映照得一片辉煌绚烂,空气中仿佛都弥漫开一种温润而华贵的气息。
华美,夺目,震撼!
“多少?红珊瑚树?六尺多高?你确定没看错?”
王爷赵翊在书房里被下人的通禀吓到了,慌忙赶到院子里来。
他围着此物也看了半天。南海红珊瑚,如此品相,如此体量,堪称稀世奇珍。
价值……恐怕抵得上半个富庶县一个月的赋税。
郡主的什么故友,如此豪气!究竟是什么样富贵体面的人,能送出这么一份贺礼!
“王爷,你说会不会是京城的哪位旧交送的?会不会是当今圣上送的?他觉得对咱们的惩罚过重了,所以送份重礼,聊表挽回之意?”王妃问。
赵翊瞪了她一眼。
“什么脑子?怎么可能?都说了是郡主故交!”
王妃又想起一人:“或者是一直倾慕于璃儿的孙九思?”
“他也不太可能。主要是他们孙家向来节俭惜财,他拿不出那么多钱!”
管家问,既是送给郡主大婚的贺礼,是否要纳入到礼单中。
赵王爷不加思忖,摆手。
“不放不放。礼单早就给顾家确认过了,怎么凭空增加东西。再说了,哪有这么重的嫁妆!”
他交代管家先将这株珊瑚收进库房。
林府,林云舟那间位于偏僻角落、陈设简单的小院里。
他像一头拉磨拉到虚脱的驴,四仰八叉地瘫在硬板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头顶那根掉漆的房梁。
怀里空了,心也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感。
送出那份贺礼后,他就一直处于虚空的状态。
会不会:她看到后,那双清冷的眸子里,连一丝涟漪都不会有,只有彻底的漠然和不屑。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刻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直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阿福,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少爷!少爷!收下了!王府收下了!没退回来!抬进去了!”
阿福满脸通红,“那珊瑚树一露出来,半个王府都轰动了!王府的下人议论,说……说那珊瑚树红得晃眼,比顾家送来的聘礼还……还气派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松开石头,像个傻子一样,咧开嘴,对着郡主的方向,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惊飞了屋檐下几只歇脚的麻雀。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在乎别人的酸话,甚至不在乎父亲知道后可能的雷霆震怒。
只要她收下了。
只要那份心意,能有一丝一毫,传递到她那里。
他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