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赵府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被门房拉开一条缝,带着宿夜未散的湿气。
门房老张头揉着惺忪睡眼,正想打个哈欠,一阵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猛地砸碎了清晨的寂静!
“吁——!”
七八匹高头大马裹挟着尘土,瞬间勒停在赵府门前!
马上骑士清一色玄色劲装,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手持一卷明黄卷轴,正是宫中内侍打扮!
老张头吓得一个哆嗦,哈欠卡在喉咙里,差点背过气去。
那太监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径直走到府门前空地上,猛地抖开手中卷轴!
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赵府清晨的宁静:
“圣旨下——!”
“查,赵翊牵涉丙辰年谋逆案新证!着即锁拿进京,交三司候审!钦此——!”
最后两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空旷的街巷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严。
“哐当!”
花厅里,正端着茶盏的赵翊,手一抖,上好的青瓷盖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簇新的锦缎鞋面。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条离水的鱼。
“老爷!”旁边的继妃胡氏尖叫一声,那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天亡我也——!”
她两眼一翻,身体软绵绵地往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铺着猩红地毯的地上,人事不省。
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摔落在地,珠翠散了一地。
“夫人!夫人!”丫鬟仆妇们乱作一团,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赵翊被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架住胳膊,强行拖拽着往外走。
他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前行,官帽歪斜,锦袍凌乱,哪里还有半分王爷的威仪?
只剩下一脸的灰败和绝望。
“爹——!”赵清璃从内院冲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扑过来,却被侍卫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赵府门前,一片狼藉,哭声震天。
就在这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之际——
“咚咚锵!咚咚锵!”
一阵喧天喜庆的锣鼓声,伴随着欢快的唢呐声,由远及近,朝着赵府所在的巷子涌来!
巷口,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出现了!
八人抬的缠金大红喜轿,轿帘绣着栩栩如生的鸾凤和鸣。前后簇拥着吹吹打打的鼓乐手,举着“顾”字牌匾的豪仆,还有捧着各色聘礼、系着红绸的箱笼仆役。
队伍最前方,顾文轩一身簇新的大红织金喜服,头戴金冠,骑着雪白骏马,身姿挺拔,春风满面。
他嘴角噙着志得意满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洞房花烛、娇妻在怀的美景。
今日,是他顾家公子迎娶“废郡主”赵清璃的大喜日子!
虽然对方身份尴尬,但那份清冷绝色和潜在的王府旧谊,足以让顾家在这场联姻中占据更好的地位。
顾文轩甚至觉得,哪怕没有过期郡主这层背景,单取一个民间的赵清璃,他也很满意。
然而,队伍刚拐进巷子,顾文轩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预想中赵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的景象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肃杀的玄衣侍卫,是瘫软在地被拖拽的赵翊,是哭嚎一片的赵府下人,还有那散落一地的、象征着王府威严的珠翠和……破碎的体面。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文轩勒住马缰,俊朗的脸上满是错愕。
顾家管家连滚带爬地从队伍后面挤到马前,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少…少爷!不好了!赵…赵王爷被宫里来的人锁拿进京了!说是…说是谋逆案的新证!”
“什么?!”顾文轩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府门前那一片肃杀混乱。
谋逆案?!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头顶炸开!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顶华丽的喜轿,又看向赵府大门内隐约可见的混乱人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顾知府常随服色的中年男人,骑着快马从巷口疾驰而来,冲到顾文轩马前,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严厉:“二少爷!老爷急令!速退!亲事即刻作罢!绝不可沾染谋逆罪臣之家!快走!”
“作罢?!”
顾文轩猛地扭头,看向那心腹,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不甘。
“聘礼已下,吉时已到,全城皆知我顾家今日迎娶!怎能……”
“二少爷!”心腹打断他,声音更厉,“这是老爷的死命令!京城来的口风,谋逆大罪,沾之即死,牵连九族!顾家百年基业,岂能毁于一旦?速退!”
顾文轩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赵府门前那片狼藉,看着赵翊像条死狗般被拖上囚车,看着那些象征喜庆的红绸在肃杀的气氛中显得如此刺眼和可笑。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他期待中的与郡主相敬如宾、白首不离,竟在最后一刻,变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停!停!都停下!”顾文轩猛地抬手,声音嘶哑地吼道。
喧天的锣鼓唢呐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吹鼓手们面面相觑,举着牌匾的豪仆不知所措,抬着聘礼的仆役僵在原地。
喜庆的气氛瞬间凝固,只剩下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和远处赵府隐隐传来的哭嚎。
顾文轩胸口剧烈起伏,他最后看了一眼赵府那扇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大门,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决绝。
“走!”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猛地调转马头!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大红喜服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弧线。
迎亲的队伍,在主人仓惶的带领下,如同潮水般狼狈退去。
来时锣鼓喧天,去时偃旗息鼓。
只留下满地踩踏凌乱的红绸、散落的彩纸,还有那顶孤零零停在巷中的大红喜轿,像被遗弃的华丽垃圾,在清晨的微光里,诉说着这场未完成婚礼的荒唐与讽刺。
“退婚了!顾家退婚了!”
“赵王爷牵涉谋逆的案子有了新进展,又被圣上拿去问罪了!顾家当场悔婚!”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临安府的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唾沫横飞地议论着这桩惊天丑闻。
“啧啧啧!真是墙倒众人推啊!顾家这脸翻得比书还快!”
“可不是嘛!前脚还敲锣打鼓去迎亲,后脚就灰溜溜跑了!那顾公子,脸都绿了!”
“活该!赵家这下彻底完了!谋逆大罪啊!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顾家没错,要真取了赵家女儿,那就无缘无故被株连了!”
“那废郡主…真是扫把星转世!克父克家,连累夫家都不敢要了!”
“林家那个废柴少爷幸亏没有娶啊!他也是走了狗屎运!”
赵府内,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王妃被丫鬟掐人中“悠悠醒转”,一睁眼,不是悲痛丈夫被抓,而是捶胸顿足,哭天抢地:
“我的天爷啊!我的银子!我的体己啊!全完了!全完了!赵清璃!你这个扫把星!克父克母的灾星!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们赵家落到这步田地!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一边嚎哭,一边手脚麻利地从妆匣深处掏出金银细软,往怀里猛塞,又指挥着心腹丫鬟:“快!快!把库房里值钱的东西都给我装箱!能拿多少拿多少!这鬼地方一刻也不能待了!”
丫鬟也吓傻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资深的嬷嬷倒是镇静。
“王妃,可咱们往哪去呢?”
“王爷没事的,圣旨只说官家寻他去问个话,没说一定有罪。”
在揽月阁。
窗扉紧闭,隔绝了前院的哭嚎和满城的喧嚣。
赵清璃静静地立在窗前。
素白的衣裙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抹凝固的雪。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苍白得近乎透明。
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眸子,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冲击,还有一丝被至亲牵连的冰冷刺痛。
父亲…谋逆新证?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看着父亲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走,像拖走一袋破败的垃圾。
看着顾家那刺目的迎亲队伍仓惶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红绸和那顶孤零零的喜轿。
看着舅母王氏那副刻薄贪婪、急于撇清关系的丑态。
听着满城幸灾乐祸的议论和“扫把星”的恶毒诅咒。
一股深沉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冻得她指尖冰凉。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袋深处。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越过赵府高耸的院墙,投向城郊的柳家小院和林家的方向。
那里还有那个叫她心烦、叫她想念的莽撞的、总爱翻墙的少年……
他的期待,成了她此刻心里最大的慰藉。
她紧抿着唇。
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凝聚。
脊背,却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
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依旧不肯折断的修竹。
这个家里,她是嫡长女,她得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