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王府书房外的回廊还笼着一层薄雾。
小蝉捧着青瓷碗穿过庭院时,脚步忽然一顿。
汤色微浊,热气袅袅,可那缕甜腥味却钻入鼻尖,像腐烂的蜜糖,缠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铁锈气。
她心头一紧——小姐说过,药味不纯,必有蹊跷。
她没敢耽搁,转身直奔药房。
杜仲正蹲在院中清理乌头母株的残根,见小蝉神色慌张地进来,连忙起身。
小蝉将碗搁在案上,压低声音:“你快看看,这汤有没有问题。是沈侧妃送来给王爷的‘安神汤’,说是亲手熬的。”
少年皱眉,取来银针试毒。
针尖入汤,未见发黑,他刚松了口气,却忽然发现碗底沉淀着一层极细的粉末,遇水竟泛出淡淡青光,如萤火浮游。
“这是……梦牵丝!”杜仲脸色一白,声音都变了调,“慢性的迷药!长期服用会神志涣散,容易被人操控心神!”
小蝉倒吸一口凉气:“她竟敢对王爷下手?”
“别声张。”苏锦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缓步而入,素衣淡裙,眉眼低垂,仿佛还是那个怯懦无用的庶女婢医。
可当她走近那碗汤,目光落在碗底花纹深处那枚若隐若现的朱砂印记时,眸底寒光一闪,似冰刃破水。
“沈侧妃……好手段。”她轻笑一声,声音却冷得能结出霜来,“亲手熬药,慰劳君王?怕是想让他变成提线木偶吧。”
她转身对杜仲道:“复刻一盅,颜色、气味、温度,分毫不差。原碗换回,送回书房。”
杜仲迟疑:“万一王爷已经喝了……”
“所以他必须还没喝完。”苏锦言眸光微闪,“今夜,我去见他。”
夜色如墨,书房烛火未熄。
萧无衍斜倚案前,眉峰紧锁,手中兵符图册翻得极慢,似心神不宁。
半碗汤药搁在案角,已饮去小半。
门被轻轻推开。
苏锦言提着药箱走入,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
她福身行礼,声音温软:“听闻殿下彻夜批阅军务,恐伤神耗气,特来为您针灸安神。”
萧无衍抬眸,目光如刀,冷峻审视:“这么晚了,谁准你进来的?”
“王爷若觉冒犯,我即刻退下。”她垂首,指尖却悄然抚过针囊,声音不疾不徐,“只是……这安神汤,您喝得可还安心?”
他眸光一凝。
苏锦言已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些许药渣,置于白绢之上。
淡青荧光在烛下幽幽浮现,宛如活物蠕动。
“梦牵丝。”她淡淡道,“产自南疆瘴地,无色无味,唯遇水则现青芒。长期服用者,神智渐衰,易受他人言语牵引,最终沦为傀儡而不自知。”
萧无衍沉默片刻,忽然冷笑:“她倒是用心良苦。”
话音未落,苏锦言已疾步上前,银针寒光一闪,刺入他头顶“通天穴”。
“呕——”他猛然弓身,剧烈催吐,黑褐色的药液喷洒在铜盆中,腥气四溢。
“你敢——”他怒目而视,眼中杀意翻涌。
“殿下若想清醒地活着,便忍一忍。”苏锦言收针,声音冷静如霜,“还是说,您宁愿被人牵着鼻子走,等哪天醒来,发现自己已在谋逆诏书上按了手印?”
萧无衍盯着她,眸色幽深如渊。
良久,他缓缓闭眼,再睁开时,寒芒尽敛,却多了一分审视与兴味。
“你为何救我?”
“我不救您。”她垂眸整理针具,语气平淡,“我只不想让自己的药房,变成埋葬忠良的坟场。”
翌日,风平浪静。
萧无衍在花园凉亭召见沈侧妃,亲手接过她新送来的汤药,饮了一口,唇角微扬:“甘甜润心,比宫中御膳房的还要好。”
沈侧妃含羞低头,眼波流转:“妾身愿日日为殿下熬药,侍奉左右。”
“那今晚……便留你侍寝。”他淡淡一句,语气宠溺。
消息传到药房,小蝉急得团团转:“小姐,王爷这是中计了!他明明知道那汤有问题,怎么还……”
“他不是中计。”苏锦言正在研磨药材,头也不抬,唇角却扬起一抹冷笑,“他是在钓鱼。”
她抬眸,目光清冷如雪,“一个侧妃,怎敢擅自用迷药?背后必有指使。王爷不动声色,正是要引蛇出洞。”
她合上药罐,吩咐道:“你去,盯紧她身边的一切——香囊、脂粉、贴身衣物,尤其是她用的胭脂盒。”
三日后,小蝉悄悄归来,手中多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藏在胭脂盒夹层里,尚未送出。
苏锦言展开密信残页,只见上面字迹极小,墨色淡青,写着:“癸时三刻,雁字回时,信已备妥。”
她指尖轻抚纸面,眸光渐沉。
东宫……还是北狄?
她将纸条焚毁,转身走向药房深处。烛光摇曳,映照她清冷侧颜。
几日后,她以“调制补药”为由,请沈侧妃前来诊脉。
素手搭上腕间肌肤时,她指尖微顿。
那脉象初看似平和,可右寸一动,竟浮滑如蛇行于草,阴柔诡谲,隐有断续之象。
她眸光一凝。
这绝非寻常体虚之兆。
而是长期服用某种隐秘药物的征兆——那种药,能掩藏真实脉象,压制内息,甚至……抹去身孕痕迹。
但她没动声色,只柔声道:“侧妃近日忧思过重,气血两亏,需静养些时日。”
待人走后,她缓缓收手,指尖残留一丝异样触感。
窗外,风卷残叶,沙沙作响。
她低声自语,如寒夜低吟:“原来,你也在藏东西……”第25章 梦语藏锋,绣里藏刀
夜雨如织,细密地敲打着王府药房的青瓦檐角。
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曳,映得案上那张薄纸上的墨迹忽明忽暗,仿佛活物游走。
苏锦言端坐于灯下,指尖轻抚过刚刚誊抄完毕的梦话记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幽冥深处爬出的蛇信,冰冷而致命。
“王已疑……速启‘双面绣’……东宫三更灯灭……雁字回时,信达北狄……”
她眸光微敛,唇角却扬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果然,沈侧妃不是单纯的妾室,而是敌国埋下的毒钉。
那一碗“安神汤”不过是饵,真正的杀招,藏在那一方看似寻常的绣帕之中。
而今夜,借着一剂“清肺饮”,她终于撬开了这枚棋子沉睡的嘴。
紫苏换假苏,一字之差,生死之别。
那假苏产自西域边陲,本是医者禁用之物,因其能扰人心神、诱发幻觉,稍有不慎便会使人癫狂。
但对苏锦言而言,这恰是最锋利的刀——无声无息,不伤皮肉,却能剖开最深的伪装。
她闭目回想三日前为沈侧妃诊脉的情景。
素手搭上那滑腻如脂的腕间,初时脉象平稳,似寻常体虚之症。
可当她暗运指力,以“三息探幽法”细细推拿至右寸之时,那一缕浮滑如蛇行草间的异动骤然浮现——阴柔、诡谲、断续不定,正是长期服用“隐息散”的典型征兆。
此药本为宫廷秘制,专供死士潜伏所用,可压制心跳、遮掩情绪波动,连最老道的太医也难以察觉。
唯有精通《残篇·脉髓录》者,方能在细微之处捕捉到那一丝违和。
母亲留下的残经,终究没有白费。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桌角那只精致的胭脂盒上。
小蝉从沈侧妃妆匣夹层中取出的密信虽已被焚毁,但她早已将内容默记于心。
更关键的是,她根据梦语反向推演,结合北狄密文格式与大夏宫灯规制,终于还原出“双面绣”的图样。
她提笔蘸墨,在素绢上缓缓勾勒。
一线银针穿梭,一朵并蒂莲徐徐绽放,花心处两蕊相依,栩栩如生,温婉动人。
可当她翻转绢布背面,另一幅图案赫然显现——扭曲的银线交织成兽首军符,正是北狄左贤王部特有的战旗徽记!
正面是情,背面是刃。
她轻轻吹干墨迹,将图样封入黑檀密匣,外覆火漆印,只在匣身刻下一个极小的“药”字标记。
更深露重,她披衣起身,提灯走向书房。
萧无衍尚未就寝。
他倚窗而立,玄袍广袖垂落,身影如刀削般冷峻。
窗外雨声淅沥,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铜质兵符,眼神却遥望宫城方向,深不见底。
听见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来了。”
苏锦言将密匣置于案上,退后半步,声音平静如水:“您的侧妃,不是女人,是刀。”
他这才转身,目光落在那小小匣子上,良久未语。
终是伸手接过,指尖缓缓摩挲过火漆封印,忽而低笑一声:“你总能给我惊喜。”
“我只是还您一个干净的王府。”她垂眸,语气疏离,“而这把刀,本就不该存在。”
他打开匣盖,取出图样展开。
烛光下,正反两面图案逐一映入眼帘。
当他看到背面军符那一刻,眸底寒芒暴涨,手中兵符“咔”地一声断裂成两截。
“好一个双面绣。”他冷笑,声音冷得如同九幽寒泉,“东宫的人,倒是越来越急了。”
他抬眼盯住她,目光锐利如剑:“传令暗卫,从今日起,她的寝殿,每一根针线都归我管。贴身婢女全部换掉,饮食由药房直供,不准任何人进出。”
顿了顿,他又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收网?”
苏锦言静立原地,眉目低垂,似在思索,实则心中早已布下千层罗网。
她缓缓抬头,目光清澈却藏着风暴:“让她以为计划仍在进行。等她再次试图传递消息时……我们顺着线,挖出整条蛇。”
萧无衍凝视她片刻,忽然轻笑:“你知道吗?我曾以为你是只受伤的雀鸟,任人踩踏也不敢吱声。可现在看来,你才是那个藏在暗处,等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的——猎手。”
她不动声色,只福身一礼:“奴婢不过尽本分罢了。”
翌日清晨,沈侧妃被以“风寒未愈,需静养”为由,移居偏院软禁。
无人察觉异常,只道王爷体贴。
可就在第三日黄昏,天边残阳如血,王府前门忽有快马疾驰而至。
一名苏府老仆滚鞍下马,浑身泥泞,手持一封烫金家书,高呼:“奉老太爷之命,急召庶女苏锦言即刻归府!”
药房内,苏锦言正在研磨一味新采的雪灵芝。
听见通报声,她动作一顿,药杵停在瓷钵中央。
小蝉慌忙跑进来:“小姐,是……是苏府来人了!说您久居外男府邸,有辱门风,老太爷震怒,要您立刻回去跪祠堂!”
屋内一时寂静。
苏锦言缓缓放下药杵,指尖残留着雪灵芝清冽的香气。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嘴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波澜。
终于,他们坐不住了么?
她轻轻拂去袖上药粉,缓步走出药房。
雨后的空气湿冷刺骨,她站在廊下,看着那名老仆跪地呈上家书,双手颤抖,满面惶恐。
她接过信,指尖触到封口火漆的瞬间,一抹极淡的沉香味钻入鼻尖——
那是苏府主母惯用的熏香。
她垂眸,静静跪下,双手接过家书,声音轻柔如常:
“女儿……谨遵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