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刚敲过两响,苏府便已万籁俱寂。
寿宴风波余波未平,老太爷震怒之下下令阖府禁足,院门口皆有家丁把守,连只鸟都难飞出去。
可就在众人沉睡之际,一道素色身影悄然穿过回廊暗影,身后紧跟着一高一矮两个模糊人影——正是苏锦言、杜仲与小蝉。
夜风穿堂,吹得檐角铜铃轻颤,如鬼语低吟。
“小姐,真要现在动手?”杜仲压低嗓音,掌心全是冷汗,“祠堂可是重地,擅入者杖责三十,若惊动守夜护院……”
“不会有人来。”苏锦言脚步未停,眸光清冷如霜,“今夜值更的是王五,林氏的心腹。他前脚刚领了赏银,后脚就去赌坊输了个精光,此刻正躲在柴房喝闷酒。”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我给了他半钱迷香掺在酒里。”
小蝉心头一凛。
这手段狠辣又精准,悄无声息便剪除了耳目。
她忽然明白,眼前这个曾被踩进泥里的庶女,早已不是从前任人欺凌的模样。
祠堂门前,石狮静立,香炉冷灰积厚。
苏锦言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钥匙,轻轻插入锁孔——是她昨日借着送药汤给老太爷,趁其昏沉时拓下的印模翻铸而成。
“咔哒”一声,门轴缓缓开启,三人闪身而入。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照在正中那块金漆匾额上——“忠孝传家”四个大字,在幽光下泛着冷芒。
“就是它。”苏锦言仰头凝视,指尖微颤。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断断续续留下一句话:“吾非妾室……名录应在御档。”那时她年幼不解其意,只当是弥留胡话。
直到重生归来,翻遍残卷医书,才在夹页发现一张褪色宫牒副本,赫然写着“癸未年御药监外遣·苏氏”。
而今日,她终于要揭开这层遮天幕布。
“杜仲,上去看看。”
少年咬牙点头,攀上供桌,踮起脚尖摸向匾额背面。
指腹掠过木纹,忽觉一处榫卯凸起异常。
他掏出随身细针,小心翼翼探入缝隙,轻轻一挑——
“咔。”
机括轻响,整块匾额竟缓缓下沉三寸,露出背后深陷墙中的暗格。
三人屏息。
苏锦言亲自上前,伸手探入,取出一卷泛黄册子和一块青铜腰牌。
她将腰牌握入掌心,冰凉触感直透骨髓。
翻面一看,果然刻着“癸未年御药监外遣·苏氏”,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奉旨监察苏府药植出入,生死由己,不隶内宅。”
这是钦命文书!等同于朝廷特使身份!
她猛地翻开族谱残本,纸页簌簌作响。
只见其中一页墨迹工整写道:“苏氏讳清漪,先皇后亲授药人,假籍为妾,实掌监察。”
短短一句,却如惊雷炸裂于心。
原来母亲根本不是父亲纳的小妾,而是先皇后亲自派遣、打入苏家监视药材私用的钦差!
所谓“侍妾”,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身份伪装!
可再往下看,心口骤然一缩。
“苏清漪产女后不足月余,急症暴卒。”
旁批一行蝇头小楷,笔锋凌厉——“按东宫意,勿录病因。”
苏锦言瞳孔骤缩。
东宫?太子?!
母亲之死,竟是皇权插手的结果!
她手指颤抖着继续翻页,目光落在下一栏。
那里本该写着她的名字。
可纸面却被利刃狠狠刮去,只留下五个触目惊心的字——
“庶出一女,早夭。”
没有名字,没有生辰,仿佛她从未降生于世。
一股寒气自脊背窜上头顶,苏锦言浑身僵冷,眼底血丝隐现。
他们不仅要杀了母亲,还要抹去她的存在!
让她永生永世背负庶女贱籍,任人践踏,不得翻身!
“小姐……”小蝉声音发抖,“这……这族谱若是真的,您才是正经主母所出,身份尊贵,怎会沦为庶女?”
“因为权力。”苏锦言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苏家世代掌军中药局,若朝廷派来的监察官诞下血脉,便是牵制他们的钉子。林氏勾结东宫,联手做局,烧毁原始档案,篡改族谱,只为斩断这一线正统。”
她缓缓合上族谱,指尖抚过母亲的名字,一字一句,如刀刻石:
“她们以为一把火就能焚尽真相,一块匾就能藏住罪孽。”
“可她们忘了——”
“死者不会说话,但证据会。”
杜仲跪地捧匣:“小姐,是否立即呈报老太爷?”
“不。”她眸光一冷,“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将族谱与腰牌收入怀中,转身望向祠堂深处那一排排祖先牌位,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供奉的‘忠孝传家’,是如何崩塌成一座坟墓。”
话音落下,她抬步走向门口,衣袂翻飞间,杀意凛冽。
“杜仲,你连夜誊抄副本,一丝不得有误。”
“小蝉,明日清晨开始,密切留意贾文书动静。”
“还有……”
她停顿片刻,眼中寒霜涌动:
“准备药材。有些病,该治了。”第32章 她拆了祠堂匾,底下藏着族谱(续)
月光被乌云吞没,祠堂前的青石板泛着湿冷的幽光。
苏锦言站在庭院中央,素衣如雪,指尖还残留着族谱泛黄纸页的粗粝触感。
她望着那块被卸下后横置于地的“忠孝传家”匾额,四个金漆大字在夜色中裂开一道道细纹,像极了这个家族虚伪表象下早已腐朽的筋骨。
她没有哭。
两世为人,眼泪早就在母亲咽气那夜流干了。
如今只剩一腔淬火成钢的恨意,在血脉里奔涌不息。
“杜仲。”她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副本可誊完?”
少年从偏房快步走出,双手捧着一个油布包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小姐,一字未差,连墨色深浅都照原样描摹。我……我还多抄了一份,藏在药庐灶底。”
苏锦言微微颔首,眸光微动。
这孩子虽出身卑微,却心思缜密,是个可用之人。
她接过包裹,打开一角,确认无误后,将原件与副本一同封入随身药箱夹层——那箱子是母亲遗留之物,外层藏药,内层夹板暗格,连最老的嬷嬷也未曾发现其中玄机。
她闭了闭眼。
这一夜之后,她不再是那个任人踩踏、连名字都不配写进族谱的庶女。
她是苏清漪的女儿,是先皇后亲授的御药监外遣之后,是这满门虚伪忠孝之下唯一活着的真相。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霜露未消。
苏府书房外,苏锦言跪在冰冷石阶上,脊背笔直如松。
寒风吹乱她鬓边碎发,她却纹丝不动,仿佛已在此跪了一整夜。
不多时,门内传来拄杖声,沉重而迟缓。
老太爷苏承勋推门而出,银须颤动,面色铁青:“苏锦言!你竟敢擅闯祠堂,亵渎祖宗灵位!该当何罪?!”
他手中拐杖重重顿地,惊起檐下寒鸦一片。
苏锦言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如深潭,从袖中取出青铜腰牌与族谱残页,高举过顶。
“祖父,”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刀,“您可知,我娘不是您的妾室,而是先皇后亲授药人,奉旨监察苏家二十年药植出入?您苏家能稳坐军中药局首席之位,靠的不是功劳,是她的命。”
空气骤然凝滞。
老太爷瞳孔一缩,猛地夺过腰牌翻看背面刻文,又抽出族谱残页细读。
他的手开始颤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这……这是御药监印鉴……笔迹……是当年掌院太医的手书……”他喃喃自语,忽然暴怒,一脚踢翻案几,“林氏!你竟敢欺我至此!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你说她出身低微、染疫暴毙,连牌位都不许立!原来……原来是东宫下令,抹去因果!”
话音未落,一阵尖利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氏披着狐裘疾步而来,脸色煞白:“荒谬!这定是伪造!一个庶女,生母早亡、来历不明,竟敢妄称钦差之后?!她若真是正统所出,为何从小不受宠?为何族中无人提及?!”
苏锦言缓缓起身,掸了掸裙摆尘土,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你说无人提及?那为何每年春分,母亲忌日那天,老账房贾文书都会偷偷烧一份无名疏文?为何厨房李婆子总在那日熬一碗参苓粥,说是‘祭故人’?她们记得,只是不敢说罢了。”
她步步逼近,眼神锐利如针:“林氏,你敢不敢,当场滴血认亲?就在此地,当着全族长辈之面,验明我是否苏氏血脉?”
“你……你胡闹!”林氏色厉内荏,退后半步。
“有何不敢?”苏锦言冷冷环视四周,“我已备好药水,可辨亲缘真假。此法虽未广传,但几位年迈仆妇皆知当年我母分娩情形——双胎只存其一,另一胎胎记在左肩。若我非亲生,如何知晓?”
众人哗然。
老太爷沉吟良久,终是一咬牙:“来人!设香案,取铜碗,验亲!”
正午,苏家族厅。
檀香袅袅,铜盆盛清水,苏锦言当众割破指尖,鲜血滴入碗中。
不多时,又取来苏家嫡支一名幼童之血并列对照。
她悄然倾入一滴无色药液,水面微漾,血丝缓缓游动,竟如活物般缠绕相融。
族中元老颤巍巍捧碗查验,老泪纵横:“血脉相连……确为苏氏骨血无疑!天理昭昭,竟藏此惊变!”
厅内死寂。
苏锦言缓缓起身,褪去跪姿,挺直脊梁,目光扫过一张张震惊、惶恐、忌惮的脸。
“我不是来乞怜的庶女。”她声音清冷如雪落寒潭,“我是苏清漪之女,是我娘用命护下的继承人。你们烧毁档案,篡改族谱,以为能抹去一切。可你们忘了——”
她抬手指向祠堂方向,那里空匾倒地,尘灰满布。
“这块牌,该重写了。”
话音落下,秦九悄然现身廊下,不动声色递来一封密信。
苏锦言接过,指尖触及信纸边缘细微凹痕——是萧无衍独有的暗纹压印。
她不动声色收入袖中,眼底寒光一闪。
待人群散去,她独自立于药庐前,展开密报,眸光骤冷。
北苑守将换防,新任千户竟是东宫旧部,曾参与围剿西北义军,手段酷烈,专杀“知情者”。
她攥紧族谱,指节发白。
他们动作比预想更快。
但这没关系。
她也不再需要躲藏。
夜风拂过,药香浮动。
苏锦言低声呢喃,似对天地宣判: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什么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忽而,小蝉匆匆奔来,面色惊惶:“小姐!小满回来了,浑身是伤,只说了一句……星图有异,水脉将断……”
苏锦言眸光一凛,迅速收敛情绪。
她望向窗外沉沉夜色,计算着时辰。
不能再等了。
她提笔研墨,写下一行密语,交予秦九:
“今夜子时前,召他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