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泉坊遗址的淤泥里,周捕头的铁铲“当”地磕在硬物上。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蹲下身用手扒开腐叶,青铜匣的轮廓渐渐显露时,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这东西他在刑部卷宗里见过,是二十年前失踪的“毒引匣”,专用来封存禁术药方。
“苏姑娘!”他扯着嗓子喊,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挖到了!”
苏锦言踩着湿滑的土坡跑过来,麻布口罩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接过周捕头递来的铜匣,指尖刚触到匣身就顿住——匣身的纹路是逆时针螺旋,和前世她惨死那晚,嫡姐苏若雪腕间的银镯一模一样。
“咔。”铜匣在她手下打开,浸油丝帛的霉味混着腐泥涌出来。
萧无衍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玄色大氅沾着泥点,目光扫过帛上扭曲的咒文:“迷魂膏?”
“正是。”苏锦言的声音发紧,前世她替苏若雪试药时,那碗让她浑身溃烂的药汁,气味与这帛上的残香分毫不差。
她翻到匣底,火印与先帝年号在泥水里泛着冷光,“太医院监制,每十年补一次毒引。原来我们喝的不是井水,是——”
“是王朝的烂疮。”萧无衍打断她,指节捏得发白,“从根子里烂的。”
人群突然传来惊呼。
苏锦言抬头,见小竹正蹲在刚挖开的土坑边,指尖沾着泥往地上抹:“苏姐姐你看!”
她凑过去,泥土里有细如发丝的银光——是引汞丝。
前世她学药时,曾在母亲残卷里见过只言片语:“汞性走窜,可织网导毒,百年不腐。”
“拿药粉。”她对小竹伸出手。
褐色药粉撒下的瞬间,地面像被泼了墨汁。
蛛网般的银线从七口井的位置辐射开来,在雨水中泛着妖异的光。
苏锦言的指甲掐进掌心——这哪是毒井,分明是有人用整座京城做了个大药罐,按节气往罐里添毒。
“必须封七处节点。”她转身对萧无衍道,“用涤秽真露灌注,否则拆一个节点,毒就顺着银线窜去主水道,全城人都得喝毒汤。”
“我让禁军守节点。”萧无衍的玄色大氅被风掀起,“陈副将,带三队人分守东南西北中,敢闯者——”他目光扫过人群里缩着脖子的礼部官员,“就地拿下。”
灵枢堂里,鼎娘的手在药秤上直抖。
她数了第七遍当归,药斗里只剩小半撮——苏姑娘走时说过,安神镇惊散要配足三钱当归,可现在……
“鼎奶奶!”药童小桃撞开院门,怀里抱着个抽搐的男孩,“西市王婶家小柱子又抽了!”
鼎娘把药秤一扔。
她踉跄着奔向里屋,推开苏夫人留下的旧药柜,樟木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最下层的暗格里,一个油纸包静静躺着,上面的字迹已经发脆:“月华霜,应急用。”
“对不住了,夫人。”她抹了把泪,捏起一小撮月白色药粉撒进药罐。
药汁沸腾的瞬间,小柱子的抽搐突然缓了。
他慢慢睁开眼,声音哑得像小猫:“奶奶,我梦见穿白裙子的阿姨了,她给我喝甜水……”
鼎娘的眼泪砸在药罐沿上。
那是苏夫人,当年总穿月白裙衫,给穷孩子喂药时总偷偷加半勺蜜。
净泉坊的主井道里,苏锦言的麻鞋浸在齐腰深的黑水里。
她举着火把,光映在石壁上,照出一尊半人高的石雕——药师佛,眉眼竟与母亲二十岁的画像如出一辙。
“娘?”她喉咙发哽。
前世母亲被主母逼死时,床头就摆着个褪色的药师佛挂坠。
雕像手中的托盘上,一枚玉髓正泛着幽蓝的光。
苏锦言刚要去取,脚下突然一空——机关触发的咔嗒声在井道里炸响。
“小心!”身后的队员喊。
三支淬毒弩箭破墙而出,箭头泛着青黑。
苏锦言咬碎舌尖,三缕真气从指尖射出,精准击偏箭矢。
弩箭擦着她耳侧钉进石壁,毒汁滴在地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她反手两针封死两侧墙缝——这是母亲教的“闭穴针”,专破机关。
玉髓入手的瞬间,她摸到一丝褶皱。
对着火把细看,玉髓里竟封着半页绢纸,字迹被水浸得模糊,却还能认出四个大字:“宁断不传”。
是了,前世母亲焚稿那晚,她哭着喊:“这些毒方宁肯烧了,也不能传进恶人手里!”原来母亲早把遗言封在玉髓里,等她来取。
“娘,我懂。”苏锦言把玉髓贴在胸口,“我今天就断了这恶根。”
七日后的黄昏,灵枢堂的铜鼎里翻涌着金色药汁。
苏锦言将最后一味“无根水”倒入,毒引在药汁里嘶鸣着融化。
她亲手端起药瓮,沿着主水道缓缓倾倒。
当夜,京城七口井同时泛起金光。
第二日清晨,张大妈打了桶水做饭,掀开锅盖时愣在原地——水蒸气里飘着淡淡药香,和当年苏夫人施药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太医院的公告贴满城门:“春疫因长期饮用受污水源,现毒源已除,百姓可安心取水。”可没人注意到,公告最下边的署名,除了太医院院正,还多了个“灵枢堂苏锦言”。
深夜,苏锦言坐在堂前的青石板上。
她摘下腕上的玉镯,裂纹真的停在了三分之二处,像道凝固的闪电。
“娘,你烧的是毒方,我毁的是毒根。”她对着月亮轻声说,“这条路,我没走偏。”
风突然掀起门帘。
她抬头,见院外的影壁下站着个佝偻的身影——是个盲眼老妇,手里拄着根刻满药纹的拐杖。
听见动静,老妇摸索着往门口挪了两步,怀里的药囊叮当作响。
苏锦言笑了。
她知道,明天天亮时,灵枢堂的朱漆门前,会排起比今日更热闹的长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