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殿内檀香呛得人鼻腔发酸。
苏锦言踩着青石板跨进门槛时,目光先扫过案前抄经的太子——狼毫在宣纸上拖出工整的竖线,像被线牵着的提偶。
她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前世她见过太多这样的“活死人”,都是中了“缠丝雾”的症状。
“民女苏锦言参见太子殿下。”她福身行礼,余光却锁着那尊鎏金香炉。
青烟仍在藻井花纹间绕成漩涡,像极了前世在乱葬岗见过的怨魂盘旋。
太子没有应声。
苏锦言直起身,突然大步走向香炉,指尖探入还带着余温的香灰。
内侍总管刚要呵斥,就见她捻起一小撮深褐色残渣凑到鼻端,眼尾陡然吊起:“龙涎三钱、麝香五分,再加半钱’缠丝雾精‘——这哪是安神?
分明是锁魂。“
“苏姑娘慎言!”内侍总管额角青筋直跳,喉头动了动,“这香...是御医院按例调配的。”
“按例?”苏锦言冷笑,指腹碾开残渣,露出里面几丝暗红细粉,“缠丝雾精需用活人的脑髓浸制七七四十九日,薛院判当真是好手段。”她突然转头逼视对方,“这香烧了几年?”
内侍总管后退半步,喉结上下滚动,目光飘向太子案几。
“救我......”
极低的声音突然撞进耳膜。
苏锦言浑身一震,抬头正撞进太子清明的眼。
他睫毛剧烈颤抖,眼底像是有团火在烧:“我知道我不是疯,是有人把我关在壳里!”
“殿下!”内侍总管扑过去要捂太子的嘴,却见太子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眼白泛起青灰,喉间发出咯咯轻响,又成了方才那具提线木偶。
苏锦言攥紧袖中碎玉镯,掌心血印发烫。
她能感觉到,方才那声“救我”里裹着的求生欲,像根细针扎进她心口——这和前世被嫡姐灌下慢性毒药时,自己抓着床沿喊“母亲”的绝望,一模一样。
“苏姑娘。”殿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战王殿下的影卫求见。”
苏锦言接过影卫递来的密信时,指节微微发紧。
信上只八个字:“薛院判舌底蜡丸,焚庐灭证。”她垂眸盯着信笺,脑海里迅速串起线索——薛院判是皇后旧党,昨夜杜仲先生突然呕吐不止,枕头上的汗渍泛青,分明是被下了“魂散粉”逼供。
现在有人要烧了东宫的证据,嫁祸她这个新入宫的医女?
“小竹。”她转身对候在殿外的药童道,“把我药匣里的杜仲呕吐物残渣拿来。”
等小竹捧着青瓷罐回来时,苏锦言已在梁下悬了张黄纸。
她用银簪挑出一点暗褐色的“魂屑”,混着朱砂在纸上画出扭曲的符纹。
不过半刻,黄纸上突然爬出细密黑线,像活了的蚯蚓般汇聚成箭头,直指冷宫方向。
“民女恳请单独为太子施针。”苏锦言转身跪向高座,“此症需以‘九宫锁魂阵’破之,人多则气杂,恐伤殿下神魂。”
殿内霎时响起抽气声。
皇帝坐在龙椅上眯起眼:“苏姑娘可知,若治坏了太子......”
“民女以项上人头作保。”苏锦言抬头,目光如刃,“但求陛下允准。”
当九根嵌着宁神晶的银针抵住太子百会穴时,苏锦言能感觉到他后颈的肌肉在剧烈抽搐。
第一针落下,太子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第二针,他指甲深深掐进案几,木屑纷飞;第三针时,他突然睁眼,舌尖咬破的血珠溅在宣纸上,染脏了刚写的“仁”字:“你们都该死!
我是真正的储君!“
苏锦言反手抽出腰间匕首,在掌心血印上一划。
鲜血滴进针尾晶石的瞬间,宁神晶爆发出刺目金光。
太子突然弓起背,像条被抽了脊骨的蛇,鼻腔里窜出团黑雾——那黑雾裹着腥气,撞向殿角铜鹤时,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它跑了......往冷宫去了......”
宫墙外接应的小鸢突然跪地,盲眼的眼眶里渗出泪。
她双手捂住耳朵,声音发颤:“带着六个名字......阿爹、阿娘、大哥哥......”
与此同时,冷宫内院。
白美人原本枯槁的手突然攥紧锦被,双眼翻白,喉咙里滚出陌生的低沉嗓音:“第七人执印,魂灯重燃;血钥若启,旧庙当坍。”守宫太监端着的药碗“啪”地摔碎,连滚带爬冲向御书房:“陛下!
白美人......白美人成精了!“
苏锦言收针时,掌心的血印已经结痂。
她将染了黑雾的金箔呈给皇帝:“此物与皇后当年所用‘凝神散’同源,但多了七味阴毒药材,应是‘傀儡引’。”她顿了顿,“东宫之病,不在身,在心;治心之法,不在药,在人。”
皇帝接过金箔的手微微发抖。
苏锦言退下时,瞥见他指节泛白,显然想起了被废的皇后。
回程马车上,小竹捧着药匣打盹。
苏锦言摊开掌心,血印处又开始发烫。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孩子,你救了一个壳,但真正的太子......或许早已死了。”
她望着车外渐暗的天色,突然想起今早药王庙老槐树下的老孙头。
他当时说的“第七人真的回来了”,难道指的不只是她,还有这团从太子体内窜出的黑雾?
第二日清晨,苏锦言在医案前整理针具。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那叠黄符上,她突然发现,昨夜指向冷宫的黑线,不知何时又延伸出一道细痕——竟隐隐指向了太医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