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灼得汉白玉擂台发烫,裴砚之袖中密信被冷汗浸透。
三日前西境传来消息,他安插在灵枢堂的线人说苏锦言不仅治好了将军府的哑女,还从西域商队手里换来了罕见的冰蚕草——那是他花了两年才凑齐的药材。
他望着台上被众人簇拥的苏锦言,喉间泛起铁锈味:再不让这女人栽个大跟头,太医院的牌匾就要改姓苏了。
“苏姑娘果然好手段。”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压过台下的议论声。
亲卫抬着的檀木匣子“咚”地砸在擂台边,铜锁“咔嗒”弹开,露出里面的青玉瓶。
他指尖摩挲着瓶身,目光像淬了毒的针:“你说你救得了人,那你敢不敢救自己?”
全场哗然。
卖炊饼的老汉手一抖,半块饼“啪”掉在地上;赵五郎攥着石墩的手青筋暴起,额角的疤跟着一跳;萧无衍在宫墙上握紧腰间虎符,玄色大氅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内侧绣的金线玄虎——那是他暗卫营的标记。
“腐骨散乃天下至毒,七日蚀髓,无药可解。”裴砚之拔开瓶塞,一粒灰黑药丸“骨碌”滚落在掌心,“你若能在体内控毒七日而不发,我便认输。
服下它,若不死,你就是真医;若死,也不过是替天除妄。“
蝉鸣声突然刺耳起来。
苏锦言望着那粒药丸,前世的记忆突然翻涌——她死前喉间的灼烧感,嫡姐苏若雪举着药碗时嘴角的笑,原来都是这腐骨散的滋味。
她舌尖抵着后槽牙,指甲掐进掌心的血印里。
母亲的医经残篇在脑海中翻页,最后一页的批注清晰浮现:“腐骨散需配蝉蜕半钱引毒入络,缺此一味,毒性反滞于腑。”
“可否加一味蝉蜕?”她伸手接过药丸,指尖在裴砚之缩了一半的手腕上轻轻一擦。
裴砚之瞳孔骤缩:“你什么意思?”
“七步断肠散配伍缺半钱蝉蜕,毒性减三成——你给的这份,正好少了。”她将药丸按在青石台面上碾碎,小竹立刻递来琉璃瓶,里面的试液是她用三年时间配的“辨毒水”。
灰黑药粉刚浸入试液,水面便泛起淡绿涟漪,像极了腐坏的荷叶。
“你连毒都不懂,还谈什么医道?”她仰头吞下碎药,喉结滚动的瞬间,裴砚之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台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花姑子不知何时挤到擂台边,靛蓝苗裙扫过苏锦言的鞋尖。
她伸手递来一片裹着红绳的叶片,指甲盖大小的叶子泛着幽蓝,凑近能闻到类似松脂的苦香:“我们苗疆有种缚魂藤,能让毒与人共生七日。”她声音压得极低,耳坠上的银铃几乎没响,“我不是帮你,是帮医道。”
苏锦言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火焰——那是所有真正医者对医道的虔诚。
她将叶片含在舌下,掌心血印突然发烫,像母亲的手按在那里。
毒素顺着血脉往上窜,她反手拔下鬓间银针,“噗”地扎进“阴维脉”,又一枚扎向“阳跷脉”。
银针震颤如蝶翼,将毒素逼进奇经八脉的循环里,绕着心脏打旋,却始终不碰脏腑分毫。
沈小将军搬了条长凳坐在擂台边,独臂按在腰间佩刀上。
他每日寅时三刻准时送来新换的粗布巾,布巾上结着的黑血结晶一日比一日多。
第七日清晨,他蹲在台下数星星,看见苏锦言窗纸上映着的影子——她正用银针在自己手腕上挑出最后一丝毒晶,血珠顺着腕骨滴进瓷瓶,“叮咚”声比更漏还清晰。
黄昏时分,晚霞把擂台染成金红色。
苏锦言踩着最后一缕日光登台,素白裙角沾着几点黑渍,是这七日排出的毒血。
她举起七只拇指大的青瓷瓶,黑晶在瓶底闪着幽光:“这就是从我体内逼出的腐骨散原毒。
你们说延寿逆天,可若没有医者敢尝毒、敢试险,天下苍生岂非只能听命于病魔?“
钟博士扶着案几站起来,手指抖得握不住瓶身。
他用银匙挑出一点黑晶,放进自己配的“验毒丹”里——丹丸“滋啦”一声冒起青烟,正是腐骨散的特征。
他突然“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此女,乃真医也!”
太医院首席医正的胡子抖成一团。
他摸了摸腰间的“御赐医牌”,又看了看苏锦言发间晃动的银针,突然摘下乌纱帽,跟着跪了下去。
百名医者一个接一个跪下,衣摆扫起的灰尘在夕阳里跳舞,像极了当年她跪在祠堂里受罚时,香灰飘落的样子。
宫墙那边传来“咔”的一声,是皇帝摔了茶盏。
赵公公举着黄绫诏书跑过来时,靴子踩得砖块直响:“陛下有旨!
赐’济世令‘一面,巡行天下医馆,凡阻挠者,以欺君论处!“
苏锦言接过那面鎏金令旗,突然感到鬓角一凉。
她摸了摸发梢,两缕雪白的发丝缠在指尖——这七日控毒,到底还是折了寿数。
她望向人群里的萧无衍,他正穿过人海走来,玄铁虎符撞在腰间发出清响。
可她的目光突然被擂台角落的阴影吸引——那里有半枚泥印,像是某种机关的痕迹。
夜风卷起她的裙角,吹得令旗“哗哗”作响。
次日子时三刻的钟声还在云端沉睡,她却望着太医院方向,听见地底传来隐约的流水声——那是地窖井口特有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