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暗卫腰间玉牌的幽光穿透雨幕,在苏锦言眼底投下冷冽的光斑。
她伸手接住一滴雨水,凉意顺着指缝窜入血脉——紫宸宫的急召来得太巧,偏在清明火祭三日后的深夜。
前两日郑家祖祠铜罐炸裂,药火异象震动苗疆,此刻宫里又出乱子,两条线怕是要绞成一股绳。
“带路。”她将蓑衣往肩上一搭,转头对小萤姨道,“让小满带三盏琉璃灯,再把母亲留下的白骨笔装锦盒里。”小萤姨的盲眼在雨里微颤,欲言又止,终究只应了声“是”,转身时袖角扫过院角铜钟,余音裹着雨声飘向天际。
冷宫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苏锦言刚跨进去,腐木与药渣混合的霉味便撞进鼻腔。
帷帐里传来细碎的呜咽,像被捂住嘴的幼兽,时断时续。
红烛姑姑跪行过来,发间银簪沾着水痕:“苏姑娘,太后娘娘从戌时开始抽手,奴婢换了第七遍安神灯油,掺了镇魂草......”她声音发颤,“可那呜咽声,倒比往日更凶了。”
帷帐被掀开的刹那,苏锦言呼吸一滞。
太后缩在锦被里,面色青灰如浸了墨的纸,指尖抽搐着蜷缩成爪状,喉间发出非人的嘶鸣。
她上前搭脉,指腹刚触到太后腕间,便有一股阴寒游丝顺着经络窜上来,如冰锥刺进心经——静心蛊,果然是这东西。
前世她曾见过被此蛊折磨的死囚,蛊虫寄生于心脉,每到子时便啃噬宿主记忆,直到心智尽毁。
“且慢。”阴影里传来沙哑男声。
薛安之从柱后转出,白发沾着潮气贴在额角,指甲泛着不自然的青,“此蛊牵连龙气。”他盯着苏锦言手中的银针,喉结滚动,“当年是老臣奉先皇后之命种下的......若强行施针,蛊虫临死反噬,怕是要掀了这宫墙。”
苏锦言眼尾微挑,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血色虫卵——是蛊引。
看来这太医院老院判,这些年一直在替太后受蛊毒之苦。“所以你藏着蛊引,想代她受痛?”她忽然笑了,“薛院判,你可知静心蛊最狠的不是啃心,是锁魂?
它让活人替死人守秘密,守到骨头都烂了,嘴还张不开。“
话音未落,她对门外道:“小满,把熏香点上。”小菱捧着铜炉从暗处绕出,三枚香丸投进炉中,断渊草的清苦混着蓝花的甜腻顿时漫开。
这是她用郑家药火异象时收集的蓝花粉,混着母亲医经里的醒神方配的,能冲开药力封锁的记忆。
帷帐里的呜咽声突然拔高。
太后猛地坐起,浑浊的眼珠竟泛起少女般的清亮:“癸未年五月初七......”她盯着帐顶的金线绣凤,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我跪在偏殿替皇后抄经,见她往先帝唇上涂龙髓膏。
她说,’这世道,清醒的人活不长‘......“
“轰!”
青面嬷嬷撞开殿门,乱发间沾着草屑,手指直戳房梁:“药香!
药香杀人!“众人抬头,梁上缝隙里果然嵌着陈年香灰,苏锦言取出银针对着灰轻轻一探,针尖瞬间变黑——迷神引,能让人在睡梦中失智的禁药。
原来先帝暴毙那晚,有人用这东西混淆了所有人的记忆。
“移灯。”苏锦言声音冷得像刀,“留七盏黑陶灯布北斗位。
石铁头妹妹守好门,敢放一人进来,我扒了她的皮。“石铁头妹妹应了声,握着柴刀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刀背往下淌。
她又从锦盒里取出白骨笔,笔身刻着细密的药草纹,是母亲当年采药时用骨刀磨的。
笔尖蘸了朱砂,在青石板上画出双心阵——外圈护心,内圈炼蛊。
薛安之突然跪下来,白发扫过她鞋尖:“苏姑娘,蛊虫若泄了先帝死讯,太子必被废,北境三十万大军......”
“北境大军是保家卫国的,不是保谎言的。”苏锦言打断他,左手腕一翻,银针刺入寸关,鲜血滴在阵眼上,“薛院判,你当我是来治病的?
我是来掀盖子的。“
黑火从她掌心腾起,像一团裹着黑雾的烛焰。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她便将黑火按在太后膻中穴。
蛊虫被激怒了,太后心口凸起青紫色的虫形,空中突然浮现出先帝虚影,血衣浸透,怒喝:“尔等皆伪!
谁赐你们掀袍见骨的权柄?“
冷宫剧烈震颤,墙皮簌簌掉落,霉斑下竟浮现出无数扭曲人脸,有宫娥、有太监,甚至有穿朝服的大臣——都是被药香害死的亡魂。
苏锦言咬着牙运功,额角青筋暴起,黑火与虚影撞出火星,落在她手背烫出泡来。
“大医精诚,不为物惑......”
宫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诵读声。
苏锦言抬头,见上百个身影举着火把站在雨里,是济世庐的弟子。
他们手中的金针泛起金光,在空中结成光网,将虚影牢牢罩住。
阿九的声音最响:“悬壶济世,不避生死!”
“好!”苏锦言喷出一口精血,黑火瞬间暴涨三寸,“给我烧!”
蛊核碎裂的刹那,她探手入火,摸到一颗漆黑如墨的虫心。
正欲捏碎,虫心里传来细微的低语:“救她......救她......”这声音与三日前老药奴孙临终前说的一模一样。
她瞳孔微缩,将虫心浸入断渊草汁,混着自己的心血重炼,最终凝成一枚丹丸,塞进太后口中。
太后浑身剧颤,两行浊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我......我终于敢说真话了......”
雨突然停了。
冷宫檐角的七盏黑陶灯同时转为幽蓝,像七颗落在人间的星子。
苏锦言抹了把脸上的汗,瞥见薛安之正盯着太后,眼神里的挣扎终于散了,只剩一片空明。
他摸出袖中虫卵,轻轻放在双心阵里,虫卵遇火即燃,发出噼啪轻响。
“姑娘,”红烛姑姑突然指着太后,声音发颤,“娘娘的手......”
苏锦言转头,见太后正缓缓抬起手,指尖不再抽搐,而是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
她的眼神虽仍浑浊,却多了几分活人该有的生气——那是被蛊虫锁了三十年的生之念。
后半夜的风卷着潮气钻进冷宫,吹得帷帐猎猎作响。
苏锦言将白骨笔收进锦盒时,听见梁上有灰簌簌落下。
她抬头,正看见最后一点迷神引的残灰被风吹散,像一场迟到了三十年的雪。
次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守夜的小宫女揉着眼睛去取太后的药碗。
可当她掀起帷帐,却愣住了——太后正坐在妆台前,银梳梳过斑白的头发,动作虽慢,却稳当得像年轻时在坤宁宫晨起梳妆的模样。
“去请礼部尚书。”太后的声音虽哑,却清晰得让宫女打了个激灵,“就说哀家要......补写一份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