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地下的脉络里,藏着另一个世界。废弃地铁通风井改造的“齿轮黑市”深处,空气浑浊得像一团凝固的油脂。劣质焊锡加热的刺鼻酸味、廉价机油挥发的气息、过期食物发酵的馊臭、还有汗腺过度分泌的体味,各种污浊的气体分子在这里疯狂碰撞、发酵,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纸,刮得喉咙生疼。昏暗的、由缠满胶带的LEd灯管提供的照明下,人影幢幢,交易在角落里低声而迅速地完成,现金或加密币的沙沙声是这里的主旋律。两侧锈蚀的管道壁上,各种粗劣喷涂的广告如同溃烂的疮疤:“隐私擦除,不留痕”、“匿名SIm卡,幽灵通讯”、“绕过微笑支付,秒到账!”
周默把连帽衫的帽子又往下压了压,帽檐的阴影几乎完全遮住了他半张脸,只留下紧抿的嘴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他紧贴着冰冷、布满凝结水珠的混凝土墙壁,像一道移动的阴影。在他旁边,林柚穿着一件宽大、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套,同样戴着兜帽,鼻梁上架着一副能遮住小半张脸的平光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陨,冷静地扫视着这个光怪陆离的地下王国。两人混杂在形形色色寻求“解决方案”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们的目标,在市场的更深处,一个用废弃集装箱和沾满油污的防雨布勉强围出来的“铺位”。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用荧光喷漆在发黑的帆布上潦草喷出的图案:一个嘴角被强行拉扯到耳根的、扭曲的黄色笑脸,下方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专业代偿,微笑无忧】。
铺位前已经排起了短队。一个西装革履、但领带歪斜、头发被汗水打绺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折叠椅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病态的期待。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几乎把身上那件印着骷髅头的黑色连帽卫衣撑爆的纹身男。纹身男剃着青皮,后颈上露出的蝎子刺青随着他粗壮脖颈的转动若隐若现。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神情倨傲,带着一股混不吝的草莽气。
“妈的,老子一天要笑八百次!脸都抽筋了!再笑下去非面瘫不可!钱不是问题!”西装男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膝盖。
“闭嘴,躺好!包你爽!”纹身男不耐烦地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猛地一把掀开自己宽大的卫衣后摆!
周围瞬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
只见他肌肉虬结、布满青色刺青的后背上,赫然固定着一个结构粗糙却透着一股野蛮力量感的装置!主体是一个用厚铝板切割焊接成的方形盒子,上面粗暴地拧着几个巨大的散热片,盒子侧面伸出两条足有小拇指粗、包裹着黑色绝缘橡胶的导线,导线末端连接着两个覆盖着金属网格、足有半个手掌大的吸盘式电极贴片。整个装置用宽厚的工业魔术贴和坚韧的尼龙带死死捆扎在纹身男的脊背上,随着他肌肉的起伏微微颤动,活像一只机械寄生兽。
纹身男动作麻利得如同流水线工人,根本不顾西装男的惊恐,抓起那两条粗壮的导线,啪!啪!两下,就把那两个冰冷的金属网格吸盘,狠狠地、牢牢地贴在了西装男两侧的太阳穴上!动作粗暴得像在给汽车电瓶搭线。
“呃啊——!”
西装男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双眼瞬间翻白,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他的头颅!他的嘴巴被这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撕开,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向后剧烈拉扯,硬生生扯出了一个标准到诡异、露出整整八颗上牙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僵硬无比,眼神里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生理性的泪水,肌肉在电极的强力驱动下高频震颤,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僵硬的嘴角流下。
“看!多标准!系统认证,优质微笑!信用点蹭蹭涨!”纹身男得意地拍了拍自己后背嗡嗡作响的铝盒子,对着旁边一个拿着旧款平板电脑、屏幕上果然显示着微笑支付成功界面的同伙努努嘴,“下一个!赶时间!”
排队的人群一阵骚动,恐惧和渴望在他们脸上交织。
“操…”周默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不是服务,这是酷刑!是神经层面的电刑!
“得弄掉那个监控,”林柚的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锁死在集装箱角落高处一个伪装成锈蚀铆钉的微型广角摄像头。那幽暗的镜头,正无声地记录着这地狱般的“微笑代偿”现场。“电极贴片位置是颞浅动脉和面神经颞支交汇点。这种强度的非聚焦直流电脉冲,每一次启动都在直接烧灼神经突触,积累性损伤不可逆…跟慢性自杀没区别。”
周默无声地点点头,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他掏出一块嚼得半软、带着薄荷味的口香糖,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揉捏着,让它变得更具粘性。借着前面一个胖子顾客移动身体的短暂遮挡,他手腕一抖,那块粘稠的口香糖如同被精准弹射的橡皮子弹,“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糊在了那个伪装摄像头的微型镜头上!粘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
林柚立刻低头,手指在她改装手环的虚拟键盘上飞快点击,入侵附近节点的信号记录,确认这个监控点的实时画面变成了永久的雪花。
就在两人刚松一口气,准备寻找更靠近的机会时——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凄厉得如同鬼哭狼嚎的电子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在整个地下空间里猛然炸响!声音源似乎来自四面八方锈蚀的管道壁,带着强烈的回声,震得人耳膜刺痛!
“条子!!”
“操!抄家伙!”
“快跑!”
人群瞬间炸锅!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排队的、交易的、看热闹的,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尖叫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狭窄的通道瞬间被混乱的人流堵塞,咒骂声、碰撞声、物品被撞翻的稀里哗啦声响成一片!
纹身男脸色剧变,猛地拔掉西装男太阳穴上的电极!那西装男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瘫软在椅子上,脸上那僵硬的“笑容”还来不及褪去,眼神空洞。纹身男的同伙手忙脚乱地想拔掉连接铝盒的电源线。
混乱中,一个慌不择路的瘦高个,被后面涌来的人流狠狠一撞,身体失控地向前猛扑!他手里端着的那碗刚买的、还在冒着滚烫热气的酸辣粉,连汤带碗,在空中划出一道油亮的抛物线,不偏不倚,狠狠砸在了纹身男后背那个正在嗡嗡作响、散热片滚烫的铝制电极箱上!
“嗤啦——!!!”
滚烫油腻的红汤瞬间泼溅开来!刺耳的电流短路声伴随着耀眼的蓝色电火花猛地炸开!铝盒子像个被点燃的炮仗,发出剧烈的“噼啪”爆响!浓烈的焦糊味和辣椒油的呛人气味瞬间弥漫!纹身男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后背如同被烙铁烫到,整个人触电般向前弹跳起来,后背的装置冒出滚滚黑烟!
“妈的!老子的设备!”纹身男的同伙又惊又怒,想去救火,却被混乱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
纹身男知道核心设备毁了,当机立断,一把推开冒烟的箱子,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撞开挡路的人群,朝着黑市深处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紧急逃生通道发足狂奔!他肌肉虬结的后背上,被热油烫红了一大片,混合着电极箱短路烧焦的痕迹,狼狈不堪。
周默和林柚对视一眼,立刻逆着人流,如同游鱼般敏捷地追了上去。林柚的手环屏幕上,一个代表纹身男身上残余电子信号的红点正在快速移动。
那条所谓的“逃生通道”是条死胡同,尽头是一架几乎垂直向上的、锈迹斑斑的铁梯,通向地面一个废弃的报刊亭出口。纹身男喘着粗气,像一头困兽,刚冲到梯子下准备向上攀爬——
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无声无息地堵在了狭窄通道的入口处,恰好挡在了铁梯与外界之间。通道口外,城市迷幻的霓虹灯光流淌进来,勾勒出陈正棱角分明的侧影。他并没有穿警服,只是一件普通的深色夹克,但那股子沉淀下来的、不怒自威的气势,如同实质的墙壁,瞬间封死了所有去路。他右手随意地插在夹克口袋里,左手自然垂在身侧,指间夹着一枚小小的、却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警徽。
“跑得挺快啊,”陈正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纹身男,“无证经营二类医疗器械,非法行医,外加危害公共安全…这摊子,不小。”他下巴朝纹身男还在冒烟的后背扬了扬,“设备挺硬核?自己焊的?”
纹身男脸上的横肉因为剧烈的奔跑和剧痛而扭曲着,汗水混着油污流进眼睛,一片模糊。他看着陈正,又看看身后高耸的铁梯,眼神里充满了困兽般的凶狠和一丝绝望。他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吼道:“少他妈废话!挡老子财路!滚开!”他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肌肉贲张,青筋暴起。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瞬间——
“嘀…嘀嘀…嘀——!”
一阵微弱但极其清晰的电子提示音,突然从纹身男的后颈处响起!
纹身男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瞬间僵直!他脸上那凶狠的表情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他嘴角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牵拉,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甚至可以说是“热情洋溢”的笑容!八颗牙齿暴露在空气中,眼角也被强行牵扯出“喜悦”的纹路!然而,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惊恐和彻底的茫然!身体依旧保持着要前冲的姿势,肌肉却僵硬得像石头,整个人如同一个被强行输入了“微笑”指令的提线木偶,定格在原地,只有后颈处那枚紧贴皮肤的、之前被他衣领遮掩住的、闪烁着刺目红光的抑制手环,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与控制!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僵笑”,让通道里紧绷的气氛瞬间变得荒诞而恐怖。
陈正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无声地握紧了冰冷的枪柄。他的目光,越过纹身男那凝固的、虚假的笑容,如同穿透迷雾的利箭,射向通道口外那片流淌着霓虹的夜色深处。在那里,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厢式车刚刚悄无声息地滑过街角,车窗漆黑如墨,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