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泻,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却难以驱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刻骨的疲惫。短暂的沉寂并未持续太久——并非敌人卷土重来,而是他们自身那如同残破熔炉般的身躯,在“存在”的悬崖边苟延残喘的余烬里,内部的风暴仍在肆虐。
沈星野的意识沉浮在混沌的泥沼中,每一次尝试凝聚都引来更剧烈的虚脱和反噬的撕扯。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那残存的、曾被推至终焉之极的力量本源,此刻如同碎裂后仍在灼烧的星辰碎片,每一缕微弱的悸动都在撕裂灵魂的裂隙。污秽的寒霜并未因外部墨绿丝线的消散而根除,它如同在灵髓深处扎根的毒藤,以他枯竭的生命本源为食,不断释放着冻结存在意志的腐朽寒意。
背后传来的重量是此刻唯一的“真实”。他能感觉到调和者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不是身体的抖动,更像是灵魂在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时产生的频率共振。她的每一次微弱呼吸,那破碎风箱般的浊响,都带着湿冷的血腥气和一种冰屑摩擦的质感,沉重地敲打在他的感知上。
沉寂被一种新的痛苦打破。并非物理的创伤,而是某种更加冰冷的入侵。
他迟钝地感觉到自己破碎臂甲的缝隙间传来一丝寒意,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锋锐感刺入皮肉。那感觉不是纯粹的痛楚,更像是一束被冰河淬炼了万载的星光被强行打入血脉。冰冷的液体带着磅礴得令人窒息的秩序之力涌入,它极其精纯,却蕴含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修复意志。这股力量所经之处,枯竭撕裂的经络血管像是被投入了熔炉的废铁,在极致的冰冷与滚烫的交织中发出无声的呻吟!沈星野的肌肉猛地绷紧,牙齿几乎要咬碎,下颌骨凸起的线条在汗湿与血污覆盖的脸上显得异常狰狞。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在疯狂地修补他破碎的躯体结构,将焦炭与碎骨强行黏合,将断裂的神经以冰丝强行缝合——整个过程充斥着神圣而暴力的效率。身体不再是自己的战场,而是被外力强行锻造、回炉重塑的顽铁。
剧痛如被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他体内残存的、桀骜不驯的毁灭之源。那黯淡的、属于终焉的暗色火焰仿佛被彻底激怒,轰然暴起!狂躁的毁灭意志在他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瞬间吞噬了那份冰冷的神圣感。这股由他本源所生的力量,本就厌恶任何形式的束缚和治疗,此刻更是将这强行闯入的修复力量视为最大的亵渎和挑衅。它如同被囚禁的远古凶兽挣断了锁链,疯狂地冲撞着,想要撕碎这强加于它之上的秩序之锁,将一切都拖回那焚烧一切的虚无中去。
“呃……!”一声闷哼终于从沈星野几乎咬碎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如同野兽在陷阱里发出的垂死咆哮。汗水混合着凝固的血块从额角滚落。他全身紧绷到极限,每一个细胞都在对抗着体内两种极致力量你死我活的交锋。那份强行输入的秩序力量如同无情的模具,正将他残破的躯体强行锻造成预设的形状;而他自身的毁灭本源,则是熔炉中喷薄欲出的、要焚毁一切模具的狂暴铁水。这份“重塑”的痛苦,甚至远超过之前战斗中承受的所有创伤总和!那是存在基础被撕裂又被强行粘合的终极酷刑。
巨大的力量冲突不可避免地震动了他的身体。这份震动,瞬间传递到了背后那片正在承受着另一种苦难的、摇摇欲坠的平衡残骸之上。
一直陷入深沉昏迷般的半死状态的调和者,被这突然传来的力量震荡狠狠推挤了一下。她本就如同布满裂痕即将崩塌的水晶雕塑般的身体内部,那如同毒井般源源不断释放出的污秽寒流,以及体内本就摇摇欲坠的秩序根基在连锁湮灭中撕扯出的空间风暴,骤然加剧!她猛地咳出一大口灰暗粘稠的血污,那血液甚至带着细微的冰晶。剧烈的颤抖如电流过身般席卷了她,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喉间发出濒死般窒息的破碎声响。冰冷粗糙的焦岩表面,与她已失去大部分防御意义的暗银残甲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她的生命之火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如同寒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明灭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强行“治疗”一个的存在,无异于猛推另一个存在的毁灭边缘。
沈星野瞬间僵住了。
体内如同被烈火焚灼灵魂的剧痛依旧在肆虐,暴戾的毁灭意志在咆哮冲撞,但所有激烈的抗争都在感知到身后那片更加剧烈的痛苦风暴时,被一股比体内涌动的污秽寒霜更彻骨的冰冷冻结。
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攫住了他——不是愤怒,不是焦急,而是一种近乎真空的、沉重的“停滞”。是毁灭之源本身感受到更深沉的、不可及的黑暗深渊时的凝滞。是熔炉中的烈火,第一次感知到外界那正在坍塌冷却的万古冰原。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污秽啃噬她灵魂基石的细微声响。
自己这点被强行“修理”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绷紧的身体一寸寸、极其艰难地放松下来。并非屈从,而是将全部残余的、尚未被碾碎的意志力,疯狂地投向体内那片失控的熔岩火海。不能再有一次震动传过去了。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想象自己化身为千锤百炼的、被投入地狱熔炉最深处的钢锭核心。想象那暴戾的毁灭源力是熔炉中的烈焰,而外来的秩序之力是淬炼他的冰河。停止对抗,不如将它们——这份外来的修复秩序,自身狂躁的毁灭意志,体内扎根的污秽寒霜——全部容纳进这具破烂不堪的躯壳之内。
以背脊为砧板,以意志为铁锤,以痛苦为风箱。
让它们在此熔炉中相互冲撞、消耗、彼此吞噬。
毁灭的火焰烧灼污秽,冰冷的秩序束缚狂暴,污秽的寒霜侵蚀火焰……在无休止的对抗中,强行维持一个扭曲而脆弱的平衡点。目标只有一个——将这风暴锁死在体内,哪怕将他的骨血、他的意志、他的灵魂锻打成扭曲的废铁渣滓。
他缓缓地、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滚动的依旧是铁锈的腥甜。他不再对抗那修复的冰冷星光,也不再试图压服那暴走的毁灭之火。他只是在承受。承受所有冲入他体内的力量互相撕裂、互相污染、互相倾轧所带来的,堪称凌迟的折磨。
汗水汹涌而出,如同血泪,混着脸上的污浊流淌下来。
而他背后的重量,依旧沉重而冰冷地倚靠着,那微弱的、破碎的心跳,在短暂的剧烈混乱后,竟也奇迹般地重新稳定在了一个濒临熄灭的低频。一个微弱而清晰的信号——她暂时还没有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污秽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