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顶着玉剑的旗号,一应手段春风化雨,便是出手亦是点到为止。
那厢真正的玉剑域内,却是雷霆出击、尽是肃杀。
玉剑新任庄主登位第一日,发出第一条敕令,谓为,乱世重典。
定重刑五宗罪:杀人、伤人、强奸、抢劫、纵火。
视情节轻重,定劳教、陡刑、断肢、立斩四刑。
量刑从重,三名主事量定罪名,若属五宗重罪再加一等。
审判从速,从抓捕到处决不过七日。
敕令一出,整座玉剑山庄化为一柄无情巨剑,杀得人头滚滚,天空仿佛都染上一层血色。
杀得无论是灵气暴动,还是魔气肆虐,尽数被血腥之气镇压,玉剑域内,氛围为之一肃。
杀得整方海域,人人望玉剑而生畏,贼匪海寇避之千里。
杀得玉剑上下尽皆俯首,连罗天殿主这位为亲为长德高望重的尊者亦缄口不言。
域内肃清,第二道敕令随即而下。
巨剑不收,剑锋调转,剿杀异兽,论功行赏。
玉剑门下所有弟子尽数应召,所辖范围内集结所有兵力武力,武修全部出动,未入武道境界者亦各有划分。
老弱妇孺清理横生草木植株,精壮结阵围捕低阶猎物,武修成伍对付中阶异兽,精锐成军剿杀高阶异兽。
不过百日之间,玉剑域内全民皆兵。
连同庄主卫青锋内院的两名侍君都不曾避过。
“嘶——你就不能轻点?!”
关棠溪疼得面皮一抽,忍不住回头瞪了‘狠下毒手’之人一眼。
‘施暴’的林泽漆眉眼不抬,慢条斯理地夹持银针继续缝合伤口:“麻药尽数上了,且忍忍吧~”
关棠溪只能愤愤转回头,开始发散思维转移注意力:“你说,雪羽那家伙是不是在哪里躲清闲?”
“背负更重也未可知。”
反正林泽漆是不信雪羽能躲到什么清闲。
他被派到医馆,不说夜以继日、昼夜不休、通宵达旦,却也称得上一声焚膏继晷。
关棠溪则是直接丢进护卫队,以锻体八重境领一支小队清缴内城一角,直到负伤累累才被换了下来。
连已然卸任的惊鸿剑尊,都被摁在山庄坐镇。
至于卫大少主,哦不,已然是卫大庄主,则是与归一殿殿主晏城,各领一支玉剑最强战力组为舰队,成阴阳轮转之势,以缥缈岛为中心旋转铺开,互为递补,逐层剿杀海域异兽。
血色从天空蔓延至深海。
关棠溪仰头望着院子里的一方晴空,忽而道:“现在想想,咱们三个蹲在后院你争我斗的日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林泽漆悠悠接话:“是你我两个。”
关棠溪:“……”
关棠溪愤愤:“还不是因为你?!”
林泽漆慢悠悠剪断缝线,慢悠悠为他上药,又同样慢悠悠道:“是呀~”
关棠溪:“……凸(艹皿艹 )”!
后院之争早已失味,在雪羽随卫青锋渐行渐高,与他二人渐行渐远的时候。
“少主从未拘束你我。”林泽漆道。
关棠溪白了他一眼:“庄主。”
林泽漆失笑,从善如流:“庄主从未拘束你我。”
是他二人,拘束了自己。
“那又怎样?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啧~”林泽漆嫌他:“是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呵~”关棠溪回了个咧嘴笑,附赠一双翻天白眼。
林泽漆为他裹绷带,看向他道:“说起来,你最近,好像心境开阔了许多。”
关棠溪身负家仇,恨愈深,责愈切,特别是近几年来,随着雪羽境界不断突破,关棠溪也几乎把自己逼到了极致。
关棠溪垂目看着自己的手:“你知道,这双手,这段时日,杀了多少人吗?”
他手上死的第一个人,欲火上头,尾随并强行搂住撕扯了惦念多时的姑娘。
他手上死的第二个人,家中父母为货铺帮佣,冒雨为主家运送货物,连人带马车翻倒桥下,货铺店主以一封五十两银买断了女孩最为珍视的两个生命。女孩用这五十银买了蒙汗药与匕首,以店主一家五口的性命为自己一家三口为祭,含笑扑到了自己的剑锋之上。
他手上的第三个人,陷于赌局,输完了家当房屋妻子并一双儿女,最后在赌坊肆意挥刃。
……
天地灵魔之气暴动下,似乎所有的性情都被加深,所有的情绪都在放大。
吝啬者更为吝啬,暴虐者放肆施暴,本可以被时间慢慢抚平的悲伤化为滔天怨恨。
重刑重典之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甚至午夜梦回都不敢扪心自问,他杀的人,真的就全然该死吗?
但敕令就是如此。
似乎有了这个理由,一切负担都找到了卸下的位置。
敕令是庄主下的。
无人去反驳。
因为无人知晓,何者为对,何者为错。
或许死的人有诸多无辜者,亦或许,倘或不如此,死的人也许会更多,更无辜。
人不是神,无法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无法判定自己的一步会导出何等结局。
所以,所有人都在观望,都在等。
玉剑等到了卫青锋。
所有人都像是骤然找到了根基,找到了位置。
关棠溪在所有人之中,遵循着庄主敕令,暗自颤抖着自己的双手。
他曾一度试图让自己站到卫青锋的角度位置去思考,这一道敕令是对是错。
答案是无解。
只是他不敢在无解的时候迈出试探的一步。
而卫青锋已毅然决然地率领整个玉剑,坚定地踏出了那一步,一往无前。
关棠溪一直认为自己尽力了。
直至此时此刻此情此地,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逃避。
所谓的家仇血恨,不过是他懦弱无能的遮羞衣。
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这一点对于骄傲的关棠溪而言,很难,却又似乎不是那么难。
因为,卫青锋在坚定无畏地大步前行,纵前方雷霆千钧,一剑破万难。
因为,雪羽在竭尽全力地向前奔跑,哪怕跌跌撞撞被荆棘刺穿着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