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灵石碑的赤红余晖，仿佛仍在众人眼中燃烧。
凌天立于场中，单薄的身躯被无数道灼热的目光包裹。喧嚣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那些曾经冰冷的、鄙夷的、漠然的脸孔，此刻无不写满了震惊与谄媚。他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蛰伏了三年的微弱灵力，正因方才石碑的引动而活泼泼地流转，停滞已久的炼气一层瓶颈，竟真的开始松动。
力量……这就是被力量眷顾的感觉吗？
温暖，炽盛，充满生机，如同拥抱了一轮太阳。这是属于天灵根的火属性灵力，是他梦寐以求能洗刷耻辱、告慰爷爷的正道根基。
然而，在这暖流之下，神魂深处那一缕属于魔尊凌云的冰冷魔识，如同深渊寒冰，无声散发着迥异的诱惑——那是一种更为直接、更为霸道、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力量感。
“一群蝼蚁。”意识深处，那漠然的意念带着一丝嘲弄，“区区表象，便让他们顶礼膜拜。若知本尊魔源在此，不知是何等精彩表情。”
属于少年凌天的意识紧守灵台，压下那冰火交织的奇异感受，目光看向高台。爷爷凌啸天已然落座，但那威严的脸上，激动与欣慰尚未褪去，看向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明亮与期盼。
“凌天我孙，上前来！”凌啸天声音洪亮，压下了场中嘈杂。
凌天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走向高台。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光追随着他，带着敬畏、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他看到了凌虎那张扭曲的脸，看到了曾经欺辱过他的旁系子弟苍白的脸色。
世态炎凉，一日尝尽。
他稳步走上高台，在凌啸天座前站定。
“好！好！好！”凌啸天连道三声好，大手重重拍在凌天肩上，力道沉雄，却满是激赏，“天佑我凌家！天佑我孙！火属性天灵根！哈哈，我凌家崛起，指日可待！”
“恭喜家主！贺喜家主！”众长老纷纷起身道贺，笑容满面，与往日对待凌天的态度判若云泥。
“凌天侄孙，以往族中资源紧张，有所怠慢，还望勿怪。”胖胖的三长老凌远山笑眯眯地说道，语气亲热。
“是啊，凌天，你既有如此天赋，家族必当倾力培养！”另一位长老接口。
凌天微微躬身，神色平静，并未因这些突如其来的善意而失态：“凌天谢过家主，谢过诸位长老。”
他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更让凌啸天眼中异彩连连，心中大慰。此子，心性不凡！
凌啸天略一沉吟，自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剔透如冰，内里却仿佛封存着一缕跳跃火焰的晶石。晶石出现的刹那，周围的温度都隐隐升高了几分，精纯无比的火属性灵气弥漫开来。
“此为‘焰心晶’，乃玄阶中品灵物，于火属性灵根修士大有裨益，可助你稳固根基，加速修炼。今日，便赐予你！”凌啸天将晶石递出。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焰心晶！玄阶中品！”
“家主真是大手笔！此物价值连城啊！”
“有了此物，凌天少爷的修炼速度恐怕一日千里！”
几位长老眼神微动，但并未出言反对。天灵根，值得如此投资。
凌天心中也是一震。玄阶中品灵物，对于过去的他而言，简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他双手接过，触手温润，那精纯的火灵之力让他体内的灵力运转都加快了一丝：“谢爷爷！”
“嗯，”凌啸天满意点头，随即目光扫视全场，声如洪钟，“传令！自即日起，凌天享家族核心弟子最高待遇，资源供给翻倍，可自由出入藏书阁前四层，器堂、丹房优先供应其所需！”
命令一出，更是引得台下众人羡慕不已。核心弟子最高待遇！这可是凌家年轻一代从未有过的殊荣！
“下一个，凌虎！”执事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试图将典礼拉回正轨。
人群的焦点这才有些不舍地从凌天身上移开，投向走上前的凌虎。
凌虎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上测灵石碑。
嗡！
石碑再次亮起，土黄色的光芒稳定而厚重，虽远不及方才凌天的赤光冲霄，却也颇为亮眼。
“凌虎，土属性，上品灵根！”
台下响起一阵赞许之声。上品灵根，已是难得的天才，若非有凌天珠玉在前，凌虎此刻必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但此刻，凌虎听着那赞许，却只觉得刺耳。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入肉中，目光阴沉地瞥了一眼高台上手持焰心晶，神色平静的凌天，心中妒火如焚。
测灵继续，又有数名子弟上前测试，虽也出了几个中品灵根，但再无人能引起太大波澜。所有人的心头，都还萦绕着那天灵根带来的震撼。
高台之上，凌天并未立刻下去。凌啸天让他立于身侧，显然有意让他一同观礼，亦是向所有人宣告他如今在家族中的地位。
凌天手握温润的焰心晶，体内灵力活泼，心中却无太多喜悦，反而升起一丝隐忧。这“天灵根”来得蹊跷，魔尊本源的存在如同悬顶之剑。他需要尽快弄清楚自身的真实状况。
“爷爷，”凌天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高台上众人听清，“孙儿方才引动测灵石碑，感觉体内灵力有些异动，似乎……有些不稳。不知家族中，可有更精密的器具，能助孙儿探查一番灵根详情，也好为后续修炼做准备？”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刚觉醒强大灵根，灵力不稳是常事，想要更深入了解自身资质，更是上进之举。
凌啸天闻言，不疑有他，反而觉得凌天心思缜密，连连点头：“不错，理当如此。测灵石碑虽能测出灵根属性和大致品阶，但于灵根纯度、灵力亲和等细微之处，确实难以尽显。”他目光转向身旁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灰衣长老，“凌古长老，便麻烦您，带天儿去‘蕴灵阁’，用‘窥天镜’再为他细细探查一番如何？”
凌古长老缓缓睁开双眼，浑浊的目光在凌天身上停留一瞬，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凌天心中微凛，感觉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扫过。
“可。”凌古长老言简意赅，站起身，“随老夫来。”
凌天向凌啸天及诸位长老行礼告退，便跟着凌古长老走下高台，朝着广场后方一座更为恢弘肃穆的殿宇走去。
他们这一动，立刻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咦？凌天少爷怎么跟着凌古老祖宗走了？”
“那是去蕴灵阁的方向！难道要用窥天镜？”
“窥天镜？那可是家族至宝，能洞察灵根细微！看来家族对凌天少爷重视到了极点啊！”
“啧啧，天灵根，果然非同凡响……”
凌虎看着凌天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嫉妒几乎要喷出火来。凭什么？他凌虎才是二长老之孙，上品灵根，为何所有风光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天灵根”夺去？
蕴灵阁位于凌家核心区域，守卫森严。踏入殿门，一股沧桑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大殿中央，并非想象中的铜镜，而是一尊高约三丈，通体由某种不知名的透明水晶雕琢而成的奇异器物。其造型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内蕴氤氲霞光，镜面光滑如鉴，却并非平面，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曲面，仿佛能映照诸天。
这便是凌家镇族之宝——窥天镜！据传有窥探灵根本源，明辨灵气虚实之能。
“站到镜前。”凌古长老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岁月的沉淀感。
凌天依言走到那巨大的水晶镜面前。镜面映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影，以及那双深邃的眼眸。
凌古长老走到窥天镜一侧，那里有一个更为复杂的掌印凹槽，其周围镶嵌着数十颗闪烁着各色微光的灵石。他并未立刻动作，而是再次看向凌天，缓缓道：“窥天镜前，万物显形。灵根优劣，灵力虚实，乃至……神魂异状，皆难遁形。你，可准备好了？”
最后一句，语气平淡，却让凌天心头猛地一跳。神魂异状？他强自镇定，点了点头：“弟子准备好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面对。是真正的天灵根，还是魔源伪装，立见分晓。
凌古长老不再多言，枯瘦的手掌按上那凹槽。嗡鸣声起，镶嵌的灵石骤然爆发出璀璨光芒，庞大的灵力被瞬间抽取，注入窥天镜中。
整座水晶莲花仿佛活了过来，层层花瓣开始缓缓旋转，速度越来越快。镜面之上，氤氲的霞光开始汇聚，最终化作一道柔和却无比纯粹的白光，将凌天全身笼罩。
凌天只觉得一股远比测灵石碑更为精微、更为深入的力量扫过全身，穿透皮肉，渗入经脉，甚至……触及了他的丹田气海与神魂识海！
体内那活跃的火属性灵力，在这白光照耀下，愈发显得纯粹而炽热，如同一条奔腾的赤色河流，在经脉中欢快流淌。炼气一层的壁垒在这白光与自身灵力的双重冲击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竟隐隐有当场突破的迹象！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切顺利，即将坐实天灵根之名的时刻——
异变陡生！
那一直蛰伏在神魂深处的魔尊本源，似乎被这试图窥探其存在的神秘白光彻底激怒！
“嗡——！”
一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响彻凌天灵魂深处的震鸣炸开！冰冷、死寂、充斥着无尽毁灭与傲慢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蝼蚁惊扰，勃然大怒！
一丝比在测灵石碑前更为凝实、更为幽深的漆黑魔气，自凌天神魂本源中逸散而出。它细微如发丝，却带着凌驾众生的恐怖位格，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奔腾的赤色灵力洪流之中。
高台上，凌古长老浑浊的双目骤然爆射出骇人精光！他死死盯着窥天镜的镜面！
只见镜中，原本映照出的、那如同赤色骄阳般璀璨纯净的灵根光影，核心处，毫无征兆地，猛然渗出了一点极致的“黑”！
那黑，并非颜色的黑，而是吞噬一切光、一切热、一切生机与秩序的“死寂”！它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又似在骄阳中心裂开的深渊缝隙，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疯狂地扩散、侵蚀！
赤色骄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枯萎，仿佛被那点漆黑汲取了所有精华。温暖炽盛的气息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凌古长老这等筑基后期修士都感到心悸的冰冷与死寂。
镜面上的景象剧烈波动、扭曲，那点漆黑虽细小微弱，但其蕴含的本质太高，高到这所谓的家族至宝窥天镜，根本无法承载其“真实”！
“咔嚓……咔嚓嚓……”
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从窥天镜内部传来！
那尊高达三丈，由无数珍稀水晶熔铸，传承了数百年的窥天镜，镜面之上，竟凭空裂开了无数道蛛网般的细密纹路！镜中映照出的所有灵光、所有景象，包括那正在被死寂漆黑吞噬的赤阳，瞬间溃散、湮灭！
最终，整个窥天镜，彻底黯淡下去。
镜面，再无半点光彩，唯余一片死灰。仿佛所有的灵性，都在那一刻被那抹惊鸿一瞥的“死寂”彻底抹除。
蕴灵阁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凌天体内，那因窥天镜力量刺激而终于冲破壁垒，成功踏入炼气二层的微薄灵力，还在兀自流转，与这满室的死寂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凌古长老按在凹槽上的手微微颤抖，他缓缓收回手，死死地盯着那面布满裂纹、灵性尽失的水晶镜，又猛地转头，看向镜前那个刚刚突破，脸色却同样有些苍白的少年。
他那张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极致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
“水…晶…死…寂……”凌古长老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灵根……被污？不……那是……什么？”
凌天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炼气二层那微不足道的力量，以及神魂深处那再次蛰伏下去，却散发着余威的冰冷魔识。他看着眼前布满裂纹、灵光尽失的窥天镜，心中已然明了。
哪有什么天灵根？
那不过是魔尊本源力量模拟出的假象！而这窥天镜，试图窥探真实，却触怒了那不可言说的存在，落得个灵性崩毁的下场！
魔尊的意念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傲然在他脑海中回荡：“哼，不自量力。区区凡器，也敢窥探本尊虚实……小子，麻烦来了，你自己应付。”
凌天的心，沉了下去。刚刚获得的“天才”之名，尚未焐热，便已蒙上了厚厚的阴影，不，是陷入了更深的、无法预测的危机之中。
他抬头，迎向凌古长老那惊疑不定、锐利如刀的目光。
他知道，解释，才刚刚开始。而凌家的天，因为他，要变了。
第2章 水晶死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