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面、第三面……十面、百面……殿内所有的铜镜,无论大小,无论锈蚀程度,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的灯盏,一层层、一片片地次第点亮!
镜面深处幽蓝、惨绿、暗红、金黄的奇异光芒疯狂流转、交织、碰撞!无数面镜子相互反射、折射,亿万道流光在巨大的空间里奔突、纠缠、编织!
整个镜殿瞬间化作一个光怪陆离、疯狂旋转的万花筒!无数破碎扭曲的光影在吴战身边呼啸而过,如同实质的利刃切割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风暴中的一粒尘埃,随时会被这狂暴的光之洪流彻底撕碎、吞噬!
就在这令人癫狂的光影风暴达到顶峰的瞬间,所有狂暴的光流猛地一滞!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按住。紧接着,所有铜镜中流转的光芒诡异地统一了,化作一片深邃如夜空的靛蓝色。
主镜那熔金般的镜面骤然平静下来,如同冻结的湖面。镜中,不再反射出这山腹殿堂的倒影,而是清晰地浮现出一幅宏大而诡异的景象。
那是一片辽阔无垠、墨色翻涌的汪洋。
滔天的巨浪如同连接天地的黑色山脉,狂暴地起伏、撞击、粉碎。
天空是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云层低垂,仿佛要压碎海面。在这毁天灭地的风暴中心,一支由数十艘巨大楼船组成的船队,如同脆弱的苇叶,被巨浪肆意玩弄、抛掷。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桅杆如同枯草般折断,船帆被撕成碎片卷入狂涛!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些巨大的楼船甲板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
他们穿着古老的、宽袍大袖的服饰,正是传说中的童男童女。惊恐到极致的哭喊、绝望的嘶叫,隔着镜面仿佛都能穿透时空,狠狠刺入吴战的耳膜。
巨浪如黑色的巨掌拍下,整艘整艘的楼船瞬间解体、倾覆。无数渺小的身影如同蝼蚁般被抛入狂暴的墨色深渊,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被无情吞噬。那不是战斗,那是天地间最冷酷、最彻底的抹杀!是神罚!是湮灭!
吴战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认得那服饰,那是秦!
这是……徐福东渡的船队,那传说中承载着始皇帝长生梦想的浩荡船队,竟在如此恐怖的天威之下,全军覆没?!
镜中的景象并未停止。当最后一艘巨舰的残骸被巨浪彻底吞没,海天之间只剩下狂怒的咆哮和绝望的余烬时,主镜的画面陡然切换、拉近。
聚焦在风暴中心一处诡异的海域。那里的海水不再翻涌,而是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漆黑旋涡。旋涡中心,并非海水,而是一片凝固的、深不见底的虚空!
就在这吞噬一切的旋涡边缘,一道身影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无形的巨大力量死死攫住,一点点拖向那漆黑的深渊。
那人身着华丽的方士袍服,须发在狂风中凌乱飞舞,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不甘与绝望。他徒劳地挥舞着双手,似乎在向虚空祈求,又像是在结着某种古老的法印,试图对抗那无形的巨力。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如同被蛛网缠住的飞蛾,一点点、不可逆转地被拖向那象征着绝对虚无的旋涡中心。
“徐福!”
吴战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嘶吼。镜中那人,正是无数传说中描绘的、奉旨出海寻仙的方士首领——徐福!
就在徐福的身影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异变再生。
镜殿深处,那面光芒最盛的主镜,镜面竟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镜中那片象征着旋涡的漆黑区域猛地向内塌陷、收缩,化作一个深邃无比的黑点。
紧接着,一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流动的暗金色光芒构成的巨手,毫无征兆地从主镜深处猛然探出。这只光手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威严与冷漠,五指箕张,如同捕捉一只渺小的飞虫,瞬间跨越了镜内外的界限,一把将旋涡边缘绝望挣扎的徐福牢牢攥住。
徐福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只剩下彻底的、无法言喻的恐惧。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整个身体连同魂魄,就被那暗金色的巨手硬生生拖拽着,拉入了主镜深处那片流动的、熔金般的镜面之中。
镜面剧烈波动了一下,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荡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随即迅速平复,重新变得光滑如炽热的黄金。徐福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唯有那熔金般的镜面深处,似乎多了一抹极其黯淡、不断扭曲挣扎的虚影,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虫豸。
主镜的光芒骤然由炽烈的金红转为一种冰冷、幽邃、令人心悸的深蓝。镜面如同冻结的寒潭,平滑如砥。
那抹代表徐福的黯淡虚影,在深蓝的镜面深处剧烈地挣扎、扭曲、冲撞,每一次动作都激起镜面一圈圈无声却令人灵魂战栗的涟漪。他似乎在无声地咆哮,在疯狂地捶打着无形的牢笼,那张模糊的脸上,凝固着千年来无法宣泄的极致痛苦、不甘与怨毒。
突然,那挣扎的虚影猛地停止了所有动作,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一双完全由深蓝色幽光构成的“眼睛”,穿透了镜面那层冰冷的阻隔,死死地“盯”住了镜殿入口处、僵立如石的吴战!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吴战的脑海,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的意念,带着跨越千年的沧桑、绝望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后来者……持……信物……者……”那意念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苍天……终未……绝我……徐氏……血脉……”
吴战只觉得头皮炸裂,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何时又握回手中的半两钱。那钱币此刻光芒已经内敛,但钱体上的暗金纹路依旧清晰流转,微微发烫。
镜中,徐福的虚影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在凝聚最后的力量。他那由幽光构成的“手”,艰难地抬起,指向镜殿穹顶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那里并非铜镜,而是一块色泽温润、非金非玉的方形壁龛,在无数镜面光芒的映照下,几乎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