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兵旗立在龙兴渠畔,白底黑字,像招魂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杆下摆着三口桐木箱:一箱金锭,一箱地契,一箱空着——用来盛阵亡者的名牌。
程咬金亲自击鼓,嗓门嘶哑:“皇恩浩荡!赴死者赏百金,荫三代!”
应者寥寥。
几个老兵蹲在远处烤火,眼神空洞,一个断腿的士卒冷笑:“钱有命拿,也得有命花。”
突然,一袋沙土砸在募兵旗上!
“谁?!”程咬金怒目圆睁。
但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推着板车走来,车上盖着草席。为首的老农揭开草席,露出下面冻僵的尸首——都是试图攀城时摔死的唐军。
“皇上!”老农跪地磕头,额头渗血,“退兵吧!孩子们死得够多了!”
骚动引来了李世民。他今日披着玄色大氅,遮住蔓延至颈部的暗金纹路。
“老人家请起。”皇帝亲手扶人,“朕知百姓苦。但今日退兵,他日高丽铁蹄就会踏过滦河!”
老农颤抖着指向尸堆:“可这值得吗?”
李世民沉默片刻,忽然走向那口空木箱。他取出自己的金牌放入箱底,又抽剑割下一缕白发压在上面。
“朕的第一块名牌。”他目光扫过全场,“若朕亡于此,与士卒同穴。”
人群中响起抽气声。
突然,那个断腿的士卒拄拐站起:“某愿往!不要赏金,只求皇上——若某战死,把俺埋在老家枣树下!”
“某也去!”
“算某一个!”
募兵箱前很快排起长队。宇文拓被搀扶着走来,递上一卷图纸:“臣连夜绘出滦州排水秘道...或可直通城心。”
李世民展图,瞳孔骤缩:“先生可知此道出口在何处?”
“应在...城主府地窖。”
“好个泉盖苏文!”李世民冷笑,“故意留此暗道,是想诱我们自投罗网!”
他当即修改计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继续强攻,暗中派死士经暗道奇袭。
子夜时分,三百敢死队集结。每人配发特制铠甲:内衬煤袋,外覆冰片,正是模仿高丽冰垒的构造。
李世民亲自为队长披甲:“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放火。”他指向城心粮仓方位,“烧了粮草,滦州不攻自破。”
敢死队消失在暗道入口,李世民登临望台,下令全线佯攻。
战鼓震天,箭雨倾盆,但高丽军防守有序,显然有所准备。
“陛下看城楼!”亲卫突然惊呼。
但见城头升起无数灯笼,拼成靺鞨文字,宇文拓翻译时声音发颤:“‘瓮中之鳖,自投罗网’...他们早知道暗道!”
李世民猛攥栏杆:“鸣金!让敢死队撤回!”
却来不及了。
城中突然爆起冲天火光,但不是粮仓方向,正是暗道出口所在的城主府!
“中计了...”李世民踉跄半步,臂上暗纹骤然灼痛。他眼睁睁看着城主府燃起幽蓝火焰——那是靺鞨巫术特有的鬼火!
“准备攻城槌。”皇帝的声音冷得吓人,“朕要亲自接他们回家。”
“陛下不可!”众将跪倒一片。此时城门突然洞开,奔出个火人!
那是个唐军敢死队员,浑身燃着蓝火,却仍踉跄前奔。在他身后,爆炸声接连不断!
“是...是王二狗!”程咬金嘶声喊道,“第一批募兵的那个!”
火人奔至护城河边,用尽最后力气抛出个铁盒,随即栽入冰河。
盒子滚到唐军阵前,里面是颗凝固的首级——泉盖苏文麾下大将的!
李世民捡起铁盒,看见盒底刻着血字:“粮仓实为火药库...勿近...”
原来敢死队用生命送出了最关键的情报!
皇帝缓缓跪倒,朝着冰河方向三叩首。起身时眼中金芒暴涨,白发无风自动。
“全军听令。”他拔出天子剑,剑锋指天,“为英魂——报仇!”
复仇的烽火照亮了滦州夜空。李世民彻底放弃了战术,采用最残酷的消耗战:唐军分成三波,昼夜不停地轮番攻城。
“陛下,十日已折损八千子弟!”李绩捧着阵亡名册的手在抖,“是否暂缓...”
“不准。”李世民站在沙盘前,臂上暗纹已蔓延至脸颊,“传令:将阵亡者遗体浸入煤油,制成火弹抛射入城。”
命令引起哗然。程咬金当场摔了头盔:“陛下!这、这是挫骨扬灰啊!”
“那便让朕先挫自己的骨!”李世民猛地扯开衣襟,但见心口处暗金纹路已结成龙形,“寒毒攻心,朕活不过三日,要在死前,看到滦州城破!”
他咳嗽着吐出口暗金色的血:“若觉得朕疯了,现在就可斩朕首级,开城请降!”
众将跪地痛哭。最终命令被执行,唐军含着泪将战友遗体火化射入城中。
心理战术奏效了。高丽军见唐军如此决绝,士气开始崩溃。更致命的是,煤油火弹引燃了城内建筑,火势逐渐失控。
第三日夜,转机终于出现。
几个百姓从排水口爬出,带来惊天消息:泉盖苏文准备弃城!
“他要从西门地道撤退,临走前要炸毁整座城!”百姓哭诉,“炸药就埋在四大城楼下!”
李世民病体支离,却大笑起来:“好!好个鱼死网破!”他召来宇文拓:“先生可知地道走向?”
老人颤巍巍画出线路:“西门地道应通往...擂鼓台方向!”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朕明白了。他真正目标不是逃跑,是要夺取擂鼓台下的前隋武库!”
果然,探马回报:高丽主力悄然移向西城。李世民立即调整部署:明面上继续猛攻东城,暗中将精锐调往西门地道出口设伏。
子时,西门悄然洞开,泉盖苏文亲率死士冲出,直扑擂鼓台!
“放箭!”埋伏的唐军万箭齐发。
高丽人却举起特制冰盾,箭矢难伤。眼看就要突破防线,李世民突然现身台顶,手中举着火把。
“泉将军!”他声音穿透夜空,“可知此台真正秘密?”
泉盖苏文勒马:“将死之人,故弄玄虚!”
李世民火把指向台基某处:“宇文恺真正埋藏的,不是兵器,是——”
话未说完,整个擂鼓台区地动山摇!台基裂开巨缝,涌出的不是蒸汽,而是黑色粘稠的液体!
“是石油!”宇文拓惊呼,“家父竟找到了石油河!”
泉盖苏文眼中闪过贪婪:“天助我也!”令部下急取石油。
然而黑液遇空气即燃,瞬间火海滔天!高丽军惨叫着化为火人,战马惊奔践踏。
混乱中,李世民与泉盖苏文的目光隔空相撞。两个王者同时策马冲向对方!
剑戟交鸣的刹那,滦州城内突然爆起连绵巨响——四大城楼下的炸药被提前引爆了!
冲击波将两人震落马下。李世民挣扎起身,看见泉盖苏文被亲卫拖入地道。他欲追,却呕出大口黑血。
“陛下!”程咬金扶住他,“城...城破了!”
但见滦州城墙如积木般坍塌,露出城内地狱般的景象:火焰吞噬了一切,百姓与军士在火海中哀嚎。
李世民推开搀扶,一步步走向火海。所过之处,火焰竟自动分开——寒毒已让他周身散发极寒。
他在废墟中看见那个献计的老农,尸体紧抱着孙儿的半截身躯。看见唐军敢死队员的残肢,仍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最终停在城主府前。
这里已成焦土,唯有一面唐旗孤零零插在废墟上——是王二狗最后插下的旗帜。
皇帝伸手抚旗,旗杆上还沾着凝固的血肉。他缓缓跪倒,白发垂落焦土。
“朕赢了...”声音沙哑如碎瓷,“也输了...”
滦州焦土上,唐军正在清理废墟,幸存者不足十一,多已形同枯槁。
李世民高烧不退,寒毒与火毒在他体内交战。医官束手无策,只能用人参吊命。
第三日晨,皇帝突然清醒,要求沐浴更衣。他换上最隆重的朝服,命人抬至残存的城楼遗址。
“设坛。”他吩咐,“朕要祭天。”
香案设于焦土之上。李世民亲手点燃三炷香,却迟迟不拜。
“拿刀来。”他突然说。
程咬金奉上匕首。皇帝挽起衣袖,露出狰狞的暗金纹路,朝自己左臂狠狠划下!
黑血喷涌,落入祭坛前的铜盆。众将惊呼中,李世民以血代墨,在准备好的白绢上奋笔疾书。
《罪己诏》。
他写东征劳民伤财,写战略失误,写治军不严...最后写道:“滦州之殇,罪在朕躬。焚城裂土,枉为仁君。”
写罢,他将血诏抛入风中:“传抄天下,使万民知朕之过。”
全军跪地痛哭。李世民却望向幸存百姓:“朕已知尔等受高丽胁迫,不得已而助敌。所有罪责,朕一力承担。”
他下令:免滦州三代赋税;阵亡者皆入忠烈祠;生还者每户发百金安家。
最后走到王二狗的衣冠冢前,亲手埋下自己的天子剑:“此剑饮血过多,当永镇此地,警醒后世。”
归营时,寒毒再次发作。医官说陛下可能熬不过今夜。
深夜,李世民突然召宇文拓:“先生可知寒毒真正解法?”
老人垂泪:“臣翻遍典籍,只找到一法:需至亲之心血为引...但太子远在长安...”
皇帝微笑:“朕有更好的药引。”他取出个小瓷瓶,“这是泉盖苏文撤退时落下的——解药。”
众人大喜。李世民却道:“但只够一人份。朕已决定,给宇文先生用。”
不顾反对,他亲自为宇文拓灌下解药,老人剧痛后吐出口黑血,肩上暗纹果然消退。
“陛下为何...”宇文拓老泪纵横。
“先生活着,比朕有用。”李世民气息微弱,“东征需要你这样的智者...太平盛世更需要...”
他忽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已呈冰渣状:“朕死后,秘不发丧。假借朕名继续东征,待克平壤再...”
话音戛然而止。皇帝的手垂落榻边,瞳孔逐渐涣散。
营外突然狂风大作,吹熄所有灯烛,黑暗中,亲卫听见皇帝最后呢喃:
“水...龙兴渠的水声...”
当晨曦再现时,李世民竟奇迹般苏醒,虽然虚弱,但寒毒明显退去了!
“是天意!”全军欢腾。
只有皇帝自己知道真相——昨夜他听见了一个疯老妪的歌声:“真龙血,解百毒...真龙泪,洗千秋...”
原来解药就是他的眼泪与血汗,泉苏文的“解药”才是真正的毒药!
李世民走出营帐,望向开始融化的龙兴渠。春水冲开薄冰,带着血与火的记忆奔向远方。
他忽然下令:“重修滦州,不就原址。另择高地建新城,名曰:抚顺。”
又命人取来纸笔,亲书“以杀止杀,非仁者所为”八字,刻碑立于焦土中央。
碑成之日,迁往新城的百姓路过旧址,纷纷掷土于碑下。渐成高冢。
李世民最后看了眼这座鲜血凝成的巨冢,转身东望。
前方,还有更漫长的征途,但经此一劫,真龙已然蜕变。
寒毒留下的暗金纹路,在他转身时没入衣领,如隐藏的鳞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