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唯有窗外黑湖的湖水偶尔轻柔地拍打玻璃,漾进来一片破碎而清冷的月光,无声地铺洒在西弗勒斯·斯内普那张一尘不染的黑檀木办公桌上,仿佛为其蒙上了一层哀伤的银纱。
而此刻,站在这片月光中央的,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雪豹。
她背部缠绕的白色绷带已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她站在桌上摇摇欲坠。
她极力压低前身,呈现出极度防御的姿态,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枚蕴含着无尽能量与生命的魔法石,正被她用毛茸茸的、温热的腹部死死地护住。
阿不思·邓布利多站在桌前,他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肃穆而坚定。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温柔,只余下一种沉重而不容置疑的认真。
“是尼可和佩雷内尔自己同意的,维奥莱特。”他的声音平静,却像巨石投入深潭,一字千钧。
“嗷——!”雪豹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短促、尖锐又充满痛苦与抗拒的低吼,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阴影处,西弗勒斯·斯内普沉默地伫立着,整个人几乎与地窖的黑暗融为一体。他环抱着手臂,靠在远处的书架旁,脸孔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下,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有那紧抿的薄唇和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显示着他正作为一个沉默而复杂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一切。
“你知道的,”邓布利多继续道,他的目光落在被雪豹死死护住的石头上,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必然性,“只要这块石头还存在于世,伏地魔就永远不会放弃。他总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它,无论我们把它藏得多深。我们不能……整个世界都不能再冒这个风险了。彻底销毁它,是终结这一切威胁、保护更多生命的唯一方法。”
“嗷 ”维奥莱特再次发出悲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愤怒和深深的悔恨。
如果早知道千辛万苦夺回魔法石的结局,竟是要亲眼见证它的毁灭,她当初绝对不会带着它来到这里!
这石头不仅仅是无比强大的炼金造物,更是亲爱的尼克和佩雷内尔的生命根基。
她清晰地想起离开法国那座宁静、充满魔法气息的小屋前来霍格沃茨任教时,那两位智慧、温和如同祖父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站在爬满古老玫瑰的门廊下目送她。
尼可·勒梅先生脸上带着洞察世事后依旧保有的平静微笑,佩雷内尔夫人则温柔地替她整理衣领,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
想到一旦石头被毁,那两位给予她无数知识与温暖的老人就将永远地离去,雪豹那双漂亮的、如同最纯净夏日晴空般的蓝色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无法抑制的泪水。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迅速浸湿了她脸颊边银白色的毛发,接连不断地滴落在冰冷漆黑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又一小片深色的、心碎的痕迹。她紧盯着面前的两人,不敢低头,只是忍不住发出压抑至极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邓布利多看着雪豹眼中的泪光和它死死护住石头的姿态,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最终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做出了无奈的妥协,他举起了双手。
“好吧,维奥莱特,”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这从来也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你可以带着魔法石回去。亲自去见尼可,让他亲口告诉你他们的决定,听听他们自己的想法。”
接着,他转过头,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地隐于阴影中的西弗勒斯·斯内普。“西弗勒斯,”他的语气变得郑重,“你和维奥莱特一起去。在魔法石被正式销毁之前——我要求它不能离开你的视线。你必须确保它的绝对安全,直至最后一刻。”
地窖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壁炉里木柴偶尔爆裂的细微声响和雪豹压抑的喘息。片刻后,从阴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低不可闻的回应:
“……嗯。”
邓布利多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再多言,转身悄然离开了地窖,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这满室的沉重与悲伤留给了剩下的两人。
地窖里重新归于寂静。维奥莱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对抗的力气,她慢慢地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叼起那枚依旧温热的魔法石,然后轻巧地跳下办公桌,窝到了壁炉旁那张宽大的墨绿色天鹅绒沙发的边角里。
她将自己的身躯紧紧地靠着沙发的扶手和靠背,仿佛那坚实的结构能给她一些支撑,然后将魔法石重新塞回自己温暖柔软的肚子下面,似乎只有这样她才有安全感。
另一边,西弗勒斯沉默地走到壁炉前,用魔杖轻轻一点,引燃了炉膛内的木柴。噼啪作响的、旺盛的火焰立刻升腾起来,驱散了些许地窖的阴冷和潮湿。
他这么做,似乎不仅仅是出于取暖,更像是试图用这持续而嘈杂的燃烧声,去掩盖、去填满从沙发方向传来的,那极力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小声抽噎。
他没有试图安慰,也没有出声询问。他只是拖过他那张高背扶手椅,坐在了壁炉前,目光投向那跳跃的火焰,看着它们不知疲倦地吞噬着一根又一根的木柴,仿佛那燃烧的过程蕴含着某种世界的真理。
在那一刻,他从维奥莱特那双盛满泪水的蓝色眼眸中看到浓稠得化不开的绝望,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那个同样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甚至包括灵魂和尊严,只求能换回所爱之人安然存活的自己。
但是,他比谁都更清楚,有些事情,无论付出多少,最终都可能无济于事。命运有时残酷得不容商量。
沙发上那极力压抑的抽噎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西弗勒斯·斯内普静静地坐在扶手椅里,听着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为那只耗尽心力又身受重伤的雪豹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他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卧室,将这一室的沉重暂时关在门外。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目光无意间扫过沙发角落,却让他骤然停下了脚步。
不知在什么时候,维奥莱特已经自行解除了阿尼玛格斯形态,恢复了人形。
但她的状况看起来比雪豹形态时更令人担忧。她侧躺在沙发上,蜷缩着,脸颊泛着极不正常的潮红,如同在燃烧一般。
额前和鬓角的浅金色长发被虚汗彻底打湿,杂乱地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她的呼吸急促而浅薄,即使在昏睡中,眉头也因不适而痛苦地紧锁着。显然,黑魔法伤害带来的高热和虚弱正在全力反扑。
西弗勒斯挥动魔杖,早已在一旁准备好的、专门用于治愈黑魔法伤害的特效魔药,以及另一瓶清澈的退烧药水,立刻平稳地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快步走到沙发边,高大的身影在维奥莱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弯下腰,不算温柔但稳稳地伸出手臂,穿过她的颈后,将她的头轻轻托离沙发靠垫,她的皮肤烫得惊人。
他用另一只手将冰凉的魔药瓶口抵在她干燥的唇边,缓慢地将两瓶药剂依次喂了进去,确保昏迷中的她不会呛到。做完这一切,他才轻轻将她的头重新放下。
他的手在离开她滚烫脖颈的瞬间,被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力道拉住。西弗勒斯·斯内普身形一僵,下意识便要用力抽回——他从不习惯与人这般贴近。
可维奥莱特,即使在意识模糊的高烧中,也贪恋着他指尖那一点驱散燥热的微凉。她无意识地牵引着那只大手,将自己发烫的脸颊全然埋入他略显粗糙的掌心,像一只寻求慰藉的幼兽,依赖地、轻轻地蹭了蹭。那温度熨帖得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干燥的唇瓣翕动,破碎而滚烫的呓语逸出: “请别离开我………”
接着,是两个浸满悲伤与眷恋的名字,仿佛一声呜咽: “尼克……佩雷内尔……”
她的语气像是在做最后无望的挽留: “Je veux rester……avec toi…… pour toujours…” (我想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他低下头,黑袍袖口因为她贴近的呼吸而变得温热,随即,一种更灼人的湿意迅速蔓延开来——她紧闭的眼角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接连滑落,沉默却汹涌,迅速浸湿了他的袖口,那滚烫的湿度几乎灼伤了他的皮肤。
他抿紧了薄唇,形成一条更为冷硬的直线,所有抽离的动作都停滞了。
那冰冷的、惯于喷洒毒液的讥诮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封印。他就这样僵立在沙发旁,任由自己的手充当着一个与他本性全然不符的安慰品,任由她的眼泪无声地浸透衣料。
西弗勒斯低头,暗红色的魔法石正在沙发上安静躺着,只要他愿意,立刻就可以把它交给邓布利多,也不用为了看管他跑到另一个国家,可他什么也没有做。
地窖里只剩下壁炉内柴火偶尔噼啪的轻响,以及她压抑的、不均匀的呼吸声。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
直到那紧握他手掌的力道渐渐松懈,直到她带着泪痕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确认她终于沉入睡眠,斯内普才以一种近乎迅捷的、却又意外轻柔的动作,迅速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指尖还残留着不正常的灼热和湿漉漉的泪意。他看也没看沙发上蜷缩的身影,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朝着他私人卧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然而,就在他身影没入内室门口的阴影时,角落里一张厚实的羊毛毯子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悄无声息地浮起,然后轻柔而准确地覆盖在了维奥莱特的身上。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黑湖深沉的湖水,滤过地窖厚厚的玻璃窗,化作摇曳不定的、幽绿色的光斑,恰好落在维奥莱特紧闭的眼睑上。
她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皱着眉,极不情愿地从一片混沌的睡梦中挣脱,醒了过来。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仰躺在沙发上,手臂横搭在额头上,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上那些被水光折射出的、不断晃动的波纹。
昨夜的疲惫与悲恸如同沉重的潮水,尚未完全退去。她偏过头,视线落在旁边的矮桌上——一份简单的早餐静静地放在那里,还冒着微弱的热气。
而在桌子对面的另一张沙发上,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像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预言家日报》,报纸挡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维奥莱特沉默地缓了一阵,让意识逐渐回笼。
最终,她还是用手肘支撑着,慢慢从沙发上坐起身。毛毯从她身上滑落。下一秒,她的指尖触碰到了身边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体——是那块魔法石。它安静地躺在沙发垫子上,内部仿佛有液态的、火焰般的魔力在缓缓流动,折射出诱人而危险的光泽。
她抓起石头,温热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她抬起头,目光试图穿透那份报纸,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教授,我得去我的办公室一趟。”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休息好了,就一起吧。”
她心知肚明他是奉了邓布利多的命令来“看管”她和这块石头,她并不想刻意刁难他执行职责,但一种无声的怒火依旧在她胸腔里闷烧——为他们如此轻易就决定放弃的行为,为那两个温和老人的命运。
伏地魔甚至还没真正动手,他们却要抢先一步将自己人送进死神的怀抱?这在她看来,荒谬又残忍。
报纸后方,西弗勒斯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近乎无声地将报纸折好,放在桌上,然后站起身来等待她,整个过程流畅而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