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兴”武馆的空气,比唐人街的油烟更浑浊。劣质线香、汗臭、跌打酒和某种可疑的草药味儿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能直接攻击嗅觉神经的复合型生化武器。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几盏挂在高高房梁上、蒙着厚厚灰尘的节能灯泡,勉强照亮下方坑洼不平的水泥地面。墙壁上贴满了褪色的功夫海报,肌肉虬结的猛男摆着各种匪夷所思的poSE,眼神凶狠地瞪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陆川和老约翰,两个穿着格格不入的“外人”,此刻正被这种“凶狠”的眼神聚焦着——来自武馆中央一个赤着上身、肌肉如花岗岩般块垒分明、留着板寸、一脸横肉的光头壮汉。他胸前的青龙纹身随着呼吸起伏,仿佛随时会扑出来咬人。他叫陈大彪,武馆馆主,自称“洪兴第七代传人”,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学费!一人五千!现金!概不赊欠!” 陈大彪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震得人耳膜嗡嗡响。他蒲扇般的大手在陆川和老约翰面前摊开,掌心厚厚的老茧如同铠甲。
老约翰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油布包裹(里面是那要命的专利手稿)。陆川则尴尬地摸了摸比脸还干净的口袋,硬着头皮挤出笑容:“陈师傅…那个…能不能先记账?或者…用别的抵押?我这有…呃…很有潜力的公司股权?”
“股权?” 陈大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粗壮的手指差点戳到陆川鼻子上,“小子!你看我这地方像是搞风投的吗?!没钱?滚蛋!别耽误老子教徒!” 他身后几个同样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徒弟也配合地发出一阵哄笑,眼神轻蔑。
陆川心中叫苦。算力耗尽,系统休眠,煎饼币暂时是摆设,量子传送门还在冷却。眼看就要被扫地出门,外面可能还有金橡树的杀手在游荡…
就在这时,陆川的视线被武馆角落里一个默默劳作的身影吸引了。
那是个穿着深蓝色保洁服的老头,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正背对着他们,慢悠悠地拖着一块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拖把。他的动作…怎么说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拖把杆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划动都圆融流畅,手腕翻转间,拖把头在地面划过玄奥的轨迹,水渍均匀铺开,竟没有一丝多余的甩溅。明明是在拖地,却给人一种在书写某种古老符箓的错觉。
更让陆川心头一跳的是,那老头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旧布包,里面赫然是——三枚磨得发亮的古铜钱!
是他!金橡树那个用《周易》摇卦的保洁大爷!张建国!
他怎么在这儿?!
陆川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金橡树派来的卧底?巧合?还是…也被系统反向操作的风暴卷进来的?
陈大彪顺着陆川的目光看去,不耐烦地吼道:“老张头!拖个地磨磨唧唧!快点!把门口那滩水也弄干净!”
老张头(张建国)慢悠悠地转过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浑浊的眼睛扫过陆川和老约翰,在陆川脸上停顿了零点一秒,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默默拎起水桶和拖把,朝着门口走去,经过陆川身边时,一股淡淡的、属于铜钱和线香的混合气味飘过。
陆川心中警铃大作!这大爷绝对认出他了!怎么办?
“喂!小子!看够了没?没钱就滚!” 陈大彪的怒吼打断了陆川的思绪。
情急之下,陆川的目光落在了老约翰怀里那个油布包裹上。一个极其大胆(或者说极其作死)的念头冒了出来。
“陈师傅!” 陆川猛地挺直腰板,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怀璧其罪”的悲愤表情,声音陡然拔高,“钱!我有!但不是现金!是比黄金还珍贵的宝贝!” 他一把抢过老约翰怀里的包裹,动作夸张地撕开油布一角,露出里面泛黄的、写满复杂公式和潦草图形的纸张一角。
“看到没?97年亚洲金融风暴的幕后推手!索罗斯看了都得跪着叫爸爸的终极金融武器!量子对冲算法的原始手稿!” 陆川语不惊人死不休,声音在空旷的武馆里回荡,“华尔街那群吸血鬼,为了它悬赏50个比特币!折合几百万美金!金橡树的王牌杀手刚才就在外面追杀我们!就是为了这个!”
武馆里瞬间死寂一片。陈大彪和他那群徒弟脸上的不耐烦和嘲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震惊、茫然和“这傻逼在说啥”的复杂表情。亚洲金融风暴?索罗斯?量子对冲?比特币?杀手?信息量太大,直接干烧了这群肌肉猛男的cpU。
“你…你说啥玩意儿?” 陈大彪的横肉抖了抖,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怀疑,“就这堆破纸?还量子对冲?我看你是被追傻了吧?”
“破纸?!” 陆川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声音悲愤,“陈师傅!您行走江湖多年!难道看不出这上面的气韵吗?!” 他猛地将一页画着奇怪震荡波图形和材料分子式的纸抖开,指着上面一个造型极其像男性生殖器官的硅胶制品剖面图(情趣用品专利图),声音斩钉截铁:“看!这气吞寰宇的震荡核心!这蕴含阴阳至理的流线型设计!这能吸收天地元气(韭菜恐慌情绪)的特殊生物材料!这分明就是失传已久的‘混元金斗’…的低功耗民用版设计图啊!”
混元金斗?民用版?
陈大彪和他徒弟们的眼神更加迷茫了。那图纸上黏糊糊的硅胶结构和奇怪的棒状物,怎么看怎么像…某种不正经的玩具?跟金融风暴有半毛钱关系?
门口正在拖地的老张头,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那张图纸,又迅速垂下。
“陈师傅!信我!” 陆川趁热打铁,祭出终极忽悠大法,“这宝贝,放您这儿抵押!抵我们俩的学费!等我们神功大成,出去收拾了那帮华尔街的杂碎,拿回悬赏,十倍!不!百倍奉还学费!而且!”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陈大彪,“这宝贝图纸蕴含的‘震荡核心原理’,如果能融入您的洪兴绝学…说不定能创出震动武林的‘混元金斗掌’!一掌拍出,自带高频震荡破甲效果,专克金钟罩铁布衫!想想看!那是什么光景?!”
“混…混元金斗掌?” 陈大彪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虽然前面那些金融风暴、量子对冲他一个字没听懂,但“自创神功”、“震动武林”、“专克金钟罩铁布衫”这几个词,精准地戳中了一个武痴兼武馆馆主的G点!他看看陆川“真诚”的脸,再看看那堆画着奇怪棒状物的“天书”图纸,脸上的横肉开始激动地抖动。
“师傅!别信他!这玩意儿看着就邪性!” 一个徒弟小声提醒。
“你懂个屁!” 陈大彪一巴掌拍在徒弟后脑勺上,震得徒弟一个趔趄,“这叫大巧不工!返璞归真!你们这些俗人懂什么!” 他一把抢过陆川手里的油布包裹,像捧着绝世秘籍一样,小心翼翼地揣进自己油腻腻的练功服里层,还拍了拍胸口确保放好。
“行!小子!算你识货!这宝贝…抵押了!” 陈大彪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你们两个!从今天起,就是我‘洪兴’的记名弟子!学费…先欠着!老张头!” 他朝门口吼道,“给这俩新来的安排个铺位!顺便教教他们‘洪兴’的规矩!先从…嗯…扎马步开始!”
危机暂时解除!陆川和老约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跟我来。” 老张头不知何时已经拖完了门口的水渍,拎着拖把和水桶,声音平淡无波,看也没看陆川,佝偻着背,慢悠悠地朝武馆深处走去。
武馆后面是几间更加阴暗破旧的宿舍。老张头把陆川和老约翰领到最里面一间散发着霉味的小屋,里面只有两张光板床和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桌子。
“住这。规矩:卯时起,亥时息。练功偷懒,罚扎马步两个时辰。打架斗殴,罚洗全武馆茅厕。” 老张头言简意赅地交代完,放下拖把水桶,转身就要走。
“张大爷!” 陆川赶紧叫住他,压低声音,“您…您还记得我吗?金橡树…那个…”
老张头脚步顿住,却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刚才…多谢您没戳穿…” 陆川试探着说。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老张头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乾卦应验了,只是…应在了不该应的地方。”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陆川,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特斯拉工厂爆炸的火光和老约翰崩溃的养老金。
陆川心中一凛。这大爷…果然不简单!
“张大爷,您懂《周易》,那您看看…这个…能看出什么门道吗?” 陆川指着被陈大彪收走图纸的方向,压低声音问。他迫切需要知道那97年的专利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能让金橡树如此疯狂。
老张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追忆,有痛楚,还有一丝…刻骨的寒意。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
“丁丑年…火库大开…群魔乱舞…那图纸上的‘器’…是引子…也是容器…纳的是…万民的恐慌…与贪婪…凝成的…煞…”
丁丑年?1997年!火库?煞气?恐慌与贪婪的容器?
陆川听得毛骨悚然!这描述…怎么像是某种邪恶的法器?和他理解的“情趣用品材料专利”八竿子打不着!
“那…那东西…很危险?” 陆川声音有些发干。
“器物本无善恶。” 老张头摇摇头,眼神变得更加幽深,“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滔天血海。97年…只是牛刀小试…” 他不再多说,拎起拖把和水桶,佝偻着背,慢悠悠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陆川和老约翰呆立在霉味弥漫的小屋里,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97年亚洲金融风暴…只是“牛刀小试”?那图纸上的“器”…到底是什么东西?金橡树想用它干什么?
“陆…陆先生…” 老约翰声音发颤,脸色比纸还白,“我…我好像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里…我想回新泽西…我想我的狗…”
陆川拍了拍老约翰的肩膀,想安慰两句,却发现自己也口干舌燥。他走到那张破桌子前,想倒杯水冷静一下。桌上除了厚厚的灰尘,只有一张垫桌脚的、皱巴巴的旧报纸。
陆川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报纸头版。日期是几天前的。一个并不算太显眼的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
**【南极科考站报告:异常暖流持续!帝企鹅大规模北迁迹象明显!】**
**【或为应对栖息地剧变!专家忧心忡忡…】**
帝企鹅…北迁?!
陆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投资的“南极帝企鹅方舟计划”…是为了在南极人工繁育企鹅!结果现在…企鹅自己往北边跑了?!那他那个建立在冰盖上的保育中心…岂不是成了个天大的笑话?!一个注定空置的、持续烧钱的…超级负资产?!
这他妈算什么反向操作?!这简直是反向操作被现实反向打脸!
“系统…系统!醒醒!看看这个!” 陆川在脑中疯狂呼唤。
**【系统算力恢复中…1%…检测到关键词:‘帝企鹅北迁’…】**
**【关联项目:‘方舟计划’…重新评估中…】**
**【亏损预期修正:由‘极高’上调至‘灾难级’!】** (Loss expectation upgraded from \"Extremely high\" to \"catastrophic\"!)
**【警告:项目存在‘负负得正’极小概率风险(企鹅北迁引发关注,意外获得政策补偿或天价保险理赔)!需持续监控!】**
灾难级亏损?很好!但那个“负负得正”的风险是什么鬼?!保险理赔?!政策补偿?!这破系统是嫌他死得不够透吗?!
陆川感觉眼前发黑。南极企鹅跑了,蜗牛交配权是象征性的,专利图纸成了烫手山芋抵押在武痴馆主手里,金橡树的杀手随时可能反应过来杀个回马枪,自己脑子里还时不时冒出关心蜗牛繁衍的使命感…这日子没法过了!
“陆先生!陆先生!不好了!” 老约翰突然指着窗外,惊恐地压低声音。
陆川猛地抬头。只见武馆那破败的院墙外,两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棒球帽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徘徊!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之前在唐人街被“量子波动亏钱法”忽悠去保护蜗牛的那个领头黑衣人!他眼神阴鸷,正对着耳麦低声说着什么,目光时不时扫向武馆大门!
他们反应过来了!而且找上门了!
“快!堵门!” 陆川头皮发炸,和老约翰手忙脚乱地想用那张破桌子顶住摇摇欲坠的木门。
就在这时,武馆前厅传来陈大彪中气十足、如同炸雷般的怒吼:
“马步!马步!腰沉下去!屁股撅那么高干嘛?!等着老子给你一脚踹平吗?!”
“还有你!出拳软绵绵!没吃饭吗?!想象你手里抓的是什么?是华尔街那帮吸血鬼的心脏!给老子捏爆它!”
“精气神!精气神!都给我吼起来!吼出我们‘洪兴’的气势!吼——!”
伴随着陈大彪的咆哮,是徒弟们参差不齐、但充满“气势”的鬼哭狼嚎般的吼声,以及拳头击打沙袋的“砰砰”闷响,整个武馆仿佛变成了一个噪音制造工厂。
院墙外的两个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精神污染”的声浪震得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极其不适的表情。
陆川看着那扇薄薄的木门,听着前厅震耳欲聋的“洪兴战吼”,再看看身边瑟瑟发抖、怀里还下意识抱着个空油布包裹(图纸抵押了)的老约翰…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汗臭、霉味和跌打酒的气息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约翰。”
“啊?陆先生?”
“想活命吗?”
“想!做梦都想!”
“那好,” 陆川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绿光,指向门外,“跟我出去。”
“出去?!外面有杀手!”
“对!出去!加入他们!” 陆川指着前厅方向,那里陈大彪的咆哮和徒弟的鬼嚎正掀起新一轮高潮,“吼!用尽你吃奶的力气吼!吼出你对华尔街的愤怒!吼出你养老金被坑的绝望!吼出你对蜗牛…呃不对…吼出你作为‘洪兴’弟子的气势!现在!立刻!马上!”
他一把拉起懵逼的老约翰,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那扇破木门,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由肌肉、汗水和震耳欲聋噪音组成的…反向求生战场!
“吼——!!!华尔街的杂碎!还我血汗钱——!!!” 陆川的吼声,带着破音,瞬间融入了“洪兴”的声浪狂潮。
老约翰愣了一下,看着陆川那“悲壮”的背影,再想想自己那化为乌有的养老金,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也豁出去了,扯着苍老嘶哑的嗓子,用尽毕生力气,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吼——!!!Fuck you, wall Street——!!!And my pension——!!!”
两个穿着不合时宜衣服的“新晋弟子”,如同两颗投入沸水里的汤圆,瞬间被淹没在“洪兴”武馆震天的战吼与混乱的拳脚光影之中。
院墙外,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烦躁以及一丝…对这精神污染环境的生理性厌恶。领头那人对着耳麦低语了几句,最终摇了摇头,两人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再次消失在唐人街复杂的小巷阴影里。
暂时…安全了?
陆川一边机械地跟着陈大彪的指令扎着完全不合格的马步,一边感受着大腿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老约翰那跑调的怒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反向投资之神的路…果然他娘的…崎岖得需要用吼声和肌肉来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