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大楼,一间小型会议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巡视办主任陈国华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反复扫视着摊在会议桌上的几份文件——矿务局党委送来的《关于恳请省纪委对矿务局专项清理工作给予指导监督的请示》,以及作为附件呈上的、由赵静执笔、王强补充的《关于西一采区液压支柱配件采购异常情况的调查报告》核心证据摘要,还有审计处关于“宏鑫”公司异常资金流向的初步说明。
报告条理清晰,数据详实,逻辑严密。资质造假、价格虚高、以次充好、伪造签收质检单据、资金流向不明…桩桩件件,触目惊心!尤其那份伪造的质检报告复印件,粗糙的印章和笔迹对比,赤裸裸地展示着肆无忌惮的贪婪。而审计处关于资金流向“断线”的说明,更暗示着水面下的巨大阴影。
“矿务局这个王磊,胆子不小啊。”一位中年纪检干部沉声道,“直接绕过省厅,把材料捅到我们这儿来了。这等于是在告省厅设备技术处的状!他就不怕…”
“他怕什么?”陈国华打断他,手指重重敲在报告上,“看看这些!铁证如山!这还只是冰山一角!一个‘宏鑫’,一个西一采区,就挖出这么多烂疮!王磊这是在破釜沉舟!他把矿务局、把他自己的政治生命,都押上赌桌了!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按常规路子走,扳不动省厅某些人筑起的堤坝!”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核心骨干,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同志们,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矿务局采购违规案了!这是一条盘踞在煤炭系统设备采购环节、可能蔓延全省、侵蚀国有资产的巨大蛀虫!矿务局王磊同志,顶着巨大的压力,甚至冒着被反噬的风险,把点燃引信的炸药包送到了我们手上!我们纪委是干什么的?就是要在这种时候,做斩断黑手的利剑!做守护国资的堤坝!”
“主任,您的意思是?”另一位干部问道,眼中也燃起了火焰。
“立刻成立专案组!代号‘清源’!”陈国华斩钉截铁,“由我直接负责!第一,马上联系矿务局周正林同志,他是老纪检,熟悉情况,请他作为专案组副组长,立刻带齐所有原始证据进省城!第二,秘密控制‘宏鑫’公司实际控制人及相关财务人员!动作要快,要保密!第三,协调公安、审计、银行,全面彻查‘宏鑫’及关联空壳公司的所有账户、资金流向、社会关系!第四,”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对省厅设备技术处,特别是涉及设备推荐、报废回收等关键环节的人员,进行初步的、秘密的背景摸排!记住,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要打草惊蛇,但网,要开始撒了!”
一道道指令迅速下达。省纪委这台庞大的反腐机器,被矿务局送来的这颗火种彻底点燃,开始高速、精密地运转起来。风暴的中心,正悄然从矿务局向省城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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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务局工人礼堂,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烟草味和一种压抑的期待。不当班的矿工代表、各队队长、班组长们挤满了长条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中央那个挺拔的身影上——王磊。
王磊没有坐在主席台后,而是站在台前,手里甚至没有讲稿。他身后巨大的电子屏上,清晰地投射着“成本管控新规落实暨历史遗留问题清理情况说明会”的标题。
“工友们!”王磊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洪亮而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官腔,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坦诚,“我知道,大家心里憋着一股气!看到布告栏上贴了通报,却没看到人被带走,有人觉得我们在和稀泥,在做官样文章!甚至怀疑,是不是郑毅倒了,他留下的那些烂摊子,那些跟着他喝矿工血的人,就动不得了?我王磊,是不是也怕了省里的‘大水’?”
台下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有怀疑,有期待,更有长久被压抑的愤懑。
“我告诉大家,”王磊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怕?怕就不接这个烂摊子!怕就不搞成本新规!怕就不成立专项清理小组!怕,就不会站在这里跟大家交这个底!”
他大手一挥,指向电子屏:“成本新规是什么?是勒紧裤腰带让大家过苦日子吗?不是!它是刮骨疗毒!是把那些钻进我们矿务局血管里吸血的蚂蟥、蛀虫,一只只揪出来!是要把原本该花在安全投入、花在设备更新、花在给大家涨工资、改善福利上的钱,从那些黑心蛀虫的兜里,一分一厘地抠回来!”
台下开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专项清理小组在干什么?就是在干这个刮骨疗毒的活!”王磊语气沉凝,“‘宏鑫’公司的问题,已经查实了!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皮包公司!靠造假资质、伪造报告、勾结内部审批人员,用劣质配件冒充进口高端货,以高出市场近一倍的价格,喝我们矿务局的血!五年!仅仅在西一采区,初步估算,就造成国有资产直接损失超过三百万元!”
“三百万元!”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愤怒的咒骂声四起。
“查!查他娘的!”
“把那些王八蛋都抓起来!”
“孙胖子呢?他签的字!”
王磊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家放心!一个都跑不了!证据链,已经非常清晰!相关责任人的问题,组织上一定会严肃处理!该抓的抓,该撤的撤!但现在,专项清理小组还在深挖!为什么?因为我们要揪的,绝不止一个‘宏鑫’,绝不止一个孙德海!我们要查清,是谁给了‘宏鑫’这把‘尚方宝剑’?是谁在背后撑腰?这条蛀虫链子,到底埋得有多深?挖不到根子,今天倒一个‘宏鑫’,明天还会冒出‘宏金’、‘宏银’!”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所以,请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也请大家相信组织!相信矿务局党委刮骨疗毒、清除积弊的决心!我王磊在这里立个军令状:不把这群蛀虫的老巢端掉,不让矿务局的风气彻底清朗,不让大家的血汗钱真正用在刀刃上,我王磊,第一个卷铺盖走人!”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在礼堂炸响!不是空洞的许诺,而是直指问题的核心,点明了暂时的“不动”是为了更大的“动”!那份对蛀虫的愤怒,对损失的心痛,对挖根的执着,与台下矿工们的心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短暂的寂静后,掌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然爆发!先是零星的,随即迅速连成一片,如同滚雷般席卷整个礼堂!许多老矿工激动地拍红了巴掌,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份不回避、敢亮剑、挖到底的担当!王磊的坦诚和决心,如同破冰的重锤,瞬间击碎了弥漫在工友们心中的那层怀疑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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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务局财务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孙德海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隔间的门板,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手里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刚结束的通话记录——来自省厅那个让他恐惧的号码。对方的声音冰冷刺骨,只有一句话:
“尾巴处理干净。你,好自为之。”
这无异于最后的通牒!他被彻底抛弃了!成为了一颗注定要被丢弃的“弃子”!
“处理干净…处理干净…”孙德海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赵静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王磊在礼堂里那掷地有声的宣战,工人们愤怒的咒骂…还有那份他亲手签下、如今成为铁证的“宏鑫”报销单…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旋转、放大,最终化为一张巨大的、冰冷的法网!
“不…不行…”他猛地摇头,试图甩开那可怕的幻象,但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两个身着纪检组制服、表情严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如电般锁定了隔间门板下露出的那双熟悉的皮鞋。
“孙德海同志,”其中一个声音平静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隔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传了出来,随即是身体瘫软滑落地面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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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厅设备技术处处长办公室。
张明远脸色灰败地放下电话,刚才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试图打听省纪委那边的动静,得到的回复却只有冰冷的“无可奉告”四个字。这种级别的沉默,比任何坏消息都更令人心悸。他瘫坐在宽大的皮椅里,第一次感到这张象征着权力的座椅,此刻竟如同烧红的铁板。
窗外,省城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铅灰色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要来了。而风暴眼,已经不仅仅在矿务局,更在省纪委那间灯火通明的小会议室里,在省厅某些人开始无法安枕的深夜里。王磊投出的那块石头,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汇聚,即将形成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