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谁?
兵器....工具....
亦或者是在代码里烙印的,最高的存在...
可可利亚...作为她意志的延伸。
记忆如小雨落下的帷幕,抓不住,看不清...
然而,在这片绝对被程序代码所统治的虚无之中,在那连自我概念都被彻底稀释的深海底部,偶尔还是会有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的杂波闪过。
“希儿...雷电芽衣...琪亚娜...还有...老师?”
不...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那抹白发的影子...
她记得自己并没有与他,有过什么交流...
如星点般的思考,像针尖刺入虚无, 在冰冷的深海里,突兀地滴入了一滴滚烫的岩浆。
他到底是...谁?
思考启动的瞬间,一个模糊而又带着巨大痛苦和撕裂感的画面碎片,横亘在了意识的面前。
冰冷的雨,绛紫色盈满泪水和难以置信的眼眸,机械臂上烙下的焦痕,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
“布洛妮娅...”
意识随着杂波的出现而开始震颤,每当这杂波出现,那冰冷的指令链条就会产生极其细微到近乎不可察觉的震颤。
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庞大机器,某个齿轮卡进了一粒微不可见的沙砾。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被程序定义的感觉,还有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悸动和撕裂般的剧痛....
“呵...呃...”
这痛苦是如此剧烈,如此真实,甚至短暂地压倒了指令的冰冷秩序。
布洛妮娅看见了,看见一抹亮光在自己的眼前炸开,将黑色的太阳掀开一角。
为什么...会疼?
绛紫色的眼睛...是谁?
那个声音...为什么...会让她...背叛?
不...
这不是背叛,是自己在守护着什么....
布洛妮娅想不通,但也没有时间再去想通。
程序的海动起来了,一浪叠过一浪,像只巨兽般咆哮着,要将这抹意识淹没。
她闭上眼,坦然地接受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自从希儿那一次意外开始,她早已接受了可可利亚与自己互相利用的关系,若非她尚且希冀一丝温情,可可利亚的后缀上不会有那两个字...
在这里,不会有人在乎她。
“呼...”
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听见了耳边的声音。
“布洛妮娅。”
“!!!”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
白发红瞳,白衣仗剑....
属于钟离末的,在雷电芽衣口中,对学生总以温柔相待的老师的记忆,开始一点一滴地涌入她的脑海。
“老师...”
“想起我来了吗?”
钟离末的嘴角带着笑,轻声道,“布洛妮娅,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记不太清楚很多事情了。”
“我会守着我的职责,在这个基础上,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请原谅我在进入的同时,无意间对你记忆的浏览...这无法避免...”
“我知道你身上的重担,也知晓你所背负的东西,同时你的疲惫我也看在眼里...”
他伸出右手,背后的海啸在瞬息间停止。
“布洛妮娅,如果你真的很累很累,可以就此休憩,我会帮你完成你所想要完成的事情,我保证。”
钟离末的声音轻柔的不像话,那双赤色的眸里只呈现着名为真诚的情绪。
布洛妮娅沉默着,望着眼前的男人。
“明明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老师居然会说出这样肉麻的话(? ? ?)......”
说着,布洛妮娅走上前握住了那只手。
“不过...老师答应我的,不许反悔哦(? ? ?)”
钟离末淡淡一笑,“我保证。”
..........
意识,如同沉船,从极寒的数据深渊中,一寸寸被打捞而起,每一次上浮,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冰层摩擦的刺耳噪音。
强制指令几乎在她的思想里完全消失了,就像是沉入冰川下的战舰残骸,虽然能够看到仍旧蛰伏在她思维海域的最深处,但已经被冰霜所包裹。
她不再完全沉浸在那片绝对逻辑与冰冷指令构成的非人的世界里。
感官,如同冻僵的肢体逐渐回温,带着针扎般的刺痛和令人恐慌的陌生感,重新连接上了这个世界。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但并不是单调的电子嗡鸣和警报,而是医疗舱内恒定而低沉的背景音,以及空气中细微的粒子流动声,还有....守在床边那个人的,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
是钟离末。
“肚子饿么?”他这样问道,声音仍旧如空间里那样温柔。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首温柔而执拗的背景旋律,日夜不停地在自己的学生身边播放,穿透层层冰障,叩击着布洛妮娅封闭的心门。
然后是触觉。
身上覆盖的柔软织物,指尖传来的、被钟离末无意识触碰时传递的微暖体温,药液顺着针管流入血管的微凉....
这些细微的,让布洛妮娅觉得自己活过来的感知,如同微弱的光斑,在她黑暗的意识图景中零星亮起。
最缓慢、也最凶险的,是情感与记忆的复苏。
它们不再是混乱无序、冲击指令壁垒的狂暴洪流。
自打醒来的那一刻起,布洛妮娅觉得它们开始变得....清晰,甚至是过于清晰了。
每一段被强制指令污损、扭曲的记忆,都在恢复过程中被强行矫正,还原出其本来的面貌,还有其所携带的,最深厚的情感重量。
她再次看到了那个雨夜。
但这一次,她不仅仅是看到芽衣姐姐惊骇的脸,还有那一刻....
以及最温柔的回忆....
回顾是对于她而言,最残酷的惩罚。
美好与残酷,信任与背叛,温暖与冰冷....
这两股截然相反,却都无比庞大的情感激流,在她刚刚复苏依旧脆弱不堪的心灵河床上,疯狂对冲撕扯。
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最深沉的玄冰,从内部冻结她的血液。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仍旧是钟离末...
他的声音仍如往常般温柔,“布洛妮娅,我无法安慰你,可以将这种过错归咎于谁,但芽衣的确是因你而被拯救...”
“你现在可以因此背上有负罪感,但在那之后,我们都在你的身边。”
“芽衣,琪亚娜,姬子,还有德丽莎...我们都在。”
“.....”
望着眼前男人那张俊美到不似雄性的脸颊,布洛妮娅一时间竟怔住了。
这是她曾经,从未见证过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