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漆黑锃亮的红旗轿车,像一头闯入羊群的黑色猛兽,带着一股与这个质朴小院格格不入的、冰冷的权势气息,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院子里原本还欢声笑语、热闹非凡的气氛,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个个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瞪大了眼睛,用一种混合了敬畏、好奇和一丝恐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车门。
“嘀——”
又一声短促却充满了威严的喇叭声响起,像是在提醒院子里的“凡人们”,该出来迎接贵客了。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了一眼怀里那个因为被惊吓到、而微微蹙起眉头的女儿,又看了一眼身旁那个抱着儿子、脸色在一瞬间就变得比寒冬的湖面还要冰冷、还要坚硬的男人,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京城。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驾驶座的车门,开了。
一个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率先走了下来。他只是冷冷地扫视了一眼院子里这群“乡下人”,便立刻转身,恭恭敬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稳稳地,踏在了这片黄土地上。
紧接着,一个穿着同款中山装、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沟壑,但腰杆却挺得笔直如松的老人,拄着一根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红木拐杖,缓缓地,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没有看院子里的任何人,甚至连钱卫国和赵社长这种在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他眼中,都仿佛与地上的尘土无异。
他那双虽然浑浊、却依旧锐利如鹰的眸子,穿透了所有的人群,径直,落在了那个抱着孩子、脸色冰冷的男人身上。
当看清陆景深那张虽然消瘦、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脸时,老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波动。
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居高临下的失望。
“三少爷。”
老人开口了,声音,沙哑,苍老,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仿佛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的威严和……疏离。
“老爷子让我来接您,”他顿了顿,目光,缓缓地从陆景深那条依旧有些不便的腿上扫过,又落在了他怀里那个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婴儿身上,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带着你外面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该回家了。”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地劈在了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三少爷?!
老爷子?!
钱卫国和村长李大山等人,全都听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从农村走出去的、了不起的战斗英雄陆景深,竟然……竟然还有如此惊人的、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神秘身份!
而苏念,在听到那句充满了侮辱性的“不三不四的东西”时,那双本还带着几分温柔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了骇人的、冰冷刺骨的寒芒!
她抱着怀里的女儿,缓缓地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与那个拄着拐杖、脸色冰冷的男人,并肩而立。
她没有说话,但她的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
然而,陆景深的反应,比她更快,也更激烈!
“福伯,”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我再说一遍。”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像两柄出鞘的利刃,死死地锁定了眼前这个他曾经敬重过的老人。
“她,苏念,是我陆景深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们,”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那个长得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又看了一眼苏念怀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儿,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为人父的、不容侵犯的骄傲,“是我陆景深的亲生骨肉!”
“他们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他们是我的命!”
“至于那个所谓的‘家’,”陆景深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度嘲讽的弧度,“我陆景深,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个家,也早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们,可以滚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决绝和……背叛!
被称为“福伯”的老人,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红木拐杖,狠狠地在地上-顿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放肆!”他怒喝道,“三少爷!您别忘了您的身份!您身上流着的,是陆家的血!老爷子他……他找了您一年多!您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
“回报?”陆景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为那个家卖命,换来的是什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是一条差点报废的腿!是一群恨不得我死在外面,好给他们腾位置的‘亲人’!”
“福伯,你回去告诉他,”陆景深的声音,愈发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我陆景深,从今往后,与京城陆家,再无半分瓜葛!”
“我这条命,是我媳妇给的。我这后半生,也只为她和我的孩子们而活。”
说完,他便再也不看那个已经气得脸色铁青的老人一眼,抱着孩子,转身,就想回屋。
“站住!”
福伯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的阴冷和……危险。
他看着陆景深那决绝的背影,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为之冻结的、最后的通牒。
“陆景深,或者说,我该叫你……”
“陆家三少,陆云深。”
“老爷子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你今天要是不跟我们回去,那明天,躺在这院子里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