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舰“坚毅号”的舱门在一声沉重的液压嘶鸣中缓缓开启,外部世界的光线与空气汹涌而入。
首先涌入的是光。并非格鲁夫-9那种透过厚重毒云、病态昏红的“烬星”之光,也非巢都人造光源的冰冷荧光,而是温暖、明亮、甚至带着些许暖意的自然恒星光。它慷慨地洒落,照亮了舱门外金属舷梯上的每一寸尘埃。
紧接着是空气。没有铁锈的腥气,没有化学毒雾的灼烧感,没有尸体腐烂的恶臭,更没有亚空间低语带来的灵魂层面的粘腻感。吸入肺中的,是清新的、带着泥土芬芳、某种陌生植物清香以及淡淡水汽的空气——对于习惯了地狱气息的莫德维拉团士兵来说,这几乎甜美得令人晕眩。
瓦尔拉·基拉政委是第一批走出舱门的高级军官之一。她身上笔挺的政委制服依旧,红色的短发在微风(是的,微风!)中轻轻拂动。她习惯性地摸出一根烟卷点燃,猛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部盘旋,试图用这熟悉的味道压过周遭过于“正常”的气息所带来的强烈不适感。
她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几乎只存在于帝国宣传画或者遥远记忆中的景象:广袤无垠的、绿意盎然的平原向着天际线延伸,其间点缀着起伏舒缓的丘陵。数条如同银色缎带般的河流蜿蜒流淌,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极目远眺,甚至能看到一片蔚蓝色的、浩瀚的海洋——虽然那海洋的边缘,似乎沾染着一丝不祥的、蠕动着的紫色污迹,但这并未立刻破坏整体的宁静美感。天空是清澈的淡蓝色,飘着几缕薄云,温和的黄色恒星“卡吕普索”高悬天际,洒下令人慵懒的光芒。
瓦尔拉政委拿着数据板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她低头,再次确认屏幕上的文字:
【最终目的地:塔拉萨-III (talasa-III)】 【世界类型:冰封世界(Feral Ice world)】 【任务概要:驻防,清剿残余异形威胁,恢复帝国秩序】
她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绿色尘海”,看了看远处那片蔚蓝(夹杂着些许紫色)的海洋,感受着拂过脸颊的、带着青草气息的微风。
“帝国行政部,又或者是海军那群人,”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低声说道,话语混合着过肺后呼出的青色烟雾,带着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和压抑的怒火,“终于他妈彻底疯了?”
她不死心,甚至用手指用力敲了敲数据板的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把“冰封世界”那几个字敲掉,换成“温带农业世界”或者“花园世界(待净化)”。
在又深深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她似乎“放弃”了思考……但紧接着,一声几乎是咆哮的质问冲口而出,打破了这世外桃源般的宁静:“——你告诉我!他妈的!哪个冰封世界!能长得跟他妈的花园世界一样?!!”
好吧,看起来她完全没有放弃,只是愤怒升级了。
就在瓦尔拉政委额角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地转身,准备冲回运输舰上,把那个满身酒气的导航员和总是吹嘘自己“闭着眼睛都能跳进曼德维尔点”的船长从他们的椅子上揪起来,质问他们昨晚是不是又把圣油掺进阿马赛克里喝高了的时候——
另一幅更加让她血压飙升的画面,硬生生地钉住了她的脚步。
只见时任第九连连长、新鲜出炉的少校先生——张远,正晃晃悠悠地从舷梯上走下来。
此刻的他,与在格鲁夫-9那个警惕、高效、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压迫感的战争机器判若两人。他穿着一身舒适的、甚至有些磨损的棉质便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头发乱糟糟地翘着,脸上还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惺忪和……满足的红晕?他手里甚至还拎着半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阿马赛克酒。
这一切,都源于这次长达一年的、跨星系的超长航程。
自从运输舰载着他们离开那片被血与火浸透的格鲁夫-9废墟,在确定所有人员和物资都已安全登舰、航线设定完毕后,张远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决定:他宣布,第九连进入“跨星系航行长假”状态!
在此期间,士兵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运输舰内,仍需遵守基本的军规军纪(比如不得斗殴、不得损坏舰船设施)。但是,所有让士兵们叫苦连天的大型模拟对抗、高强度实战巡逻任务、以及巢都防御演习,全部停止!
他们只需要每天进行保持基本体能的锻炼,接受由法尔-07贤者(在张远近乎暴虐的催促下)强行研发改良的、安全性(相对)提高的下一阶段身体机能强化改造,以及雷打不动的帝国国教教义学习、战术理论课程和每日向帝皇祈祷的时间。除此之外,所有时间——自由活动!
而作为这一“福利”的倡导者,张远本人则是其中最离谱的典范。他的日常活动包括但不限于,泡在厨房与那几个被他“招募”的莱特林人厨师厮混在一起,浪费着珍贵的补给食材,研究如何“提升舰队生活的饮食质量”,开发各种或美味或诡异的新菜式。
经常拉着瓦里克斯、凯文(后者通常沉默地坐在角落)以及一群胆大的军官和士兵,在军官休息室里举办酒会,高声畅饮帝国奖励的阿马赛克酒,酒瓶堆满角落。
每天雷打不动地闯入法尔-07那已经变成移动实验室和车间的舱室,用各种方式(包括但不限于语言刺激、物质诱惑、物理威胁)催促这位可怜的贤者进行新技术研发,主要方向聚焦于:武器平台小型化与威力提升、更强的人体机能强化技术、以及……更适应多种环境口感更好,营养更丰富的蘑菇以及其相应的种植技术!
对,没错!他不知为何对菌类种植改良技术产生了极大的热情,甚至在他的校级军官单人宿舍里,利用法尔提供的微型环境控制器,开辟了一小片“菌类实验田”!各种颜色诡异、形态各异的蘑菇在柔和的光照下茁壮成长。
看着眼前这个衣着邋遢、睡眼惺忪、还散发着淡淡酒气的少校,瓦尔拉政委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感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她在内心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帝皇在上啊……我当初……我的贞洁……难道就是给了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吗?’
距离他们从那场与混沌战帮的惨烈战争结束算起,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
在刚结束战争的那段日子,张远虽然强装镇定,但兵团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魂不守舍和心理状态的急剧恶化。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几乎偏执地拿着那份记录着两万名阵亡士兵的名单,日夜不停地背诵,试图将每一个名字、每一个人的背景都刻进脑子里。他甚至要求法尔-07对他进行激进的神经强化改造,只为了能“更好地记住他们”。
说实话,瓦尔拉虽然在星界军政委里还算相对年轻,但也经历了超过四十年的军旅生涯。她见过太多死亡和别离。她知道,对于一名高级军官而言,沉浸在过去的伤亡中是危险且低效的,张远的心态在当时是完全错误的。悲伤可以有,但不应是这种近乎自毁式的沉溺。
于是,在某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强行把张远拖到了当时便民集市上的随便一个小酒吧。她点了足足13瓶最烈、最劣质的“烂肠肚”酒。她当时的想法简单粗暴——把张远灌趴下,最好能趁机揍他一顿,打醒这个沉浸在悲伤里的混蛋,让他明白他现在的责任是带领活着的人继续前进,而不是为死者殉葬!
她如此执着于这个行动,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酒馆老板,特意提醒她的那句“女士,这酒加了料,好多晚上他能把床给糟蹋了!”
……然后,事情的后续发展完全脱离了轨道。
她的记忆最后停留在自己指着张远的鼻子骂他懦弱,质问他“还是个男人吗”,然后张远似乎是为了证明点什么……再然后她最清晰的记忆,停留在了她一脸不屑的,将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的张远给摁在床上……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而炽热……等她再次清醒时,已经是在张远的校级军官宿舍里,某些事实已经发生且无法挽回了。
‘好了,好了,好了!’瓦尔拉用力掐断自己的回忆,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该死的烂肠肚!还有那张远该死的证明方式!(张远:还讲不讲理?是你硬上的我,不是我硬上的你呀!!)’
现在不是回味(或者说懊悔)的时候。瓦尔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走向那个还在眯着眼适应外面阳光的少校。她的政委面具重新戴上,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严厉,尽管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张远少校!”她朗声道,吸引了周围正在陆续下船、同样为眼前景象感到惊愕的士兵们的注意,“我想,您和第九连的‘长假’,该正式结束了。或许您该醒醒酒,换上帝皇赐予您的军装,然后过来一起看看——军务部又给我们开了个多大的‘玩笑’!”
她指了指眼前这片绝不该出现在“冰封世界”标签下的繁茂世界,又晃了晃手中的数据板,语气中的讽刺意味几乎凝成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