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整座城市彻底淹没。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几颗疏星在天际闪烁，洒下微弱的光芒。
御神言躺在床上，双眼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天花板上的星星贴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模糊，却像一双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
脑海中，白天的画面如同失控的电影胶片，不断循环播放。
校门口那化作血盆大口的门框，锯齿獠牙上挂着的血肉碎骨，还有那些由蛆虫与腐肉堆砌而成的“学生”，黏腻的菌毯在脚下蠕动的触感，以及那股直冲鼻腔的腥腐气息，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作呕。
还有对面天台上，那个纵身一跃的黑发少女。
黑色的连衣裙在空中划过的弧线，纤细的背影透着的绝望，以及坠落时那无声的决绝，都像一根细针，反复刺着他的神经，让他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寒意。
御神言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被褥上残留着阳光的气息，却驱散不了他心头的寒意。
那些景象，真的是幻觉吗？
还是说，这看似平静的日常背后，真的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诡异？
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御神言终于忍受不住这翻涌的思绪。
他轻轻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动作轻缓得怕惊扰了沉睡的家人。
既然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或许，夜晚的风能够吹散这些盘踞在脑海中的阴霾。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夜晚的城市，异常的寂静。
白日里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仿佛都被这夜色吞噬得干干净净。
街道两旁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光晕边缘模糊得像是渗开的墨渍，将路面映照得如同斑驳的旧胶片。
偶尔有晚归的野猫，踩着轻盈的脚步从墙角窜过，发出一声细碎的喵呜，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那点声响过后，寂静反而变得更加浓稠，像是一滩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寂静，与白天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御神言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缓缓走着。
不知何时起，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咚咚——咚咚——”
沉重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回荡，震得他耳膜发疼。
一股莫名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缓缓爬上脊背，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用贪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御神言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高楼大厦。
那些平日里熟悉的建筑，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狰狞。
玻璃幕墙反射着微弱的星光，像是一块块冰冷的墓碑。
忽然，御神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其中一栋高楼的顶端，似乎有一只巨大的眼球。
那眼球布满了浑浊的血丝，瞳孔漆黑如墨，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正缓缓转动着，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的刹那，御神言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头皮一阵发麻，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他猛地眨了眨眼睛。
再定睛望去时，高楼依旧是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星光，哪里有什么巨大的眼球？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御神言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可下一秒，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远处的那栋高楼大厦，竟然开始缓缓移动。
它像是挣脱了大地的束缚，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一点点地接近。
楼体与地面摩擦，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玻璃幕墙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巨人的骨骼在咯吱作响。
御神言僵在原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声音，顺着夜风飘入了他的耳中。
那是潺潺的水声，像是溪流在夜色中流淌。
伴随着水声的，是一阵空灵的合唱。
那歌声温柔而诡异，像是无数美人鱼在深海中吟唱，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其间，还夹杂着悠扬的小提琴声。
琴声婉转，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与那合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令人心悸的夜曲。
御神言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四周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地扭曲、侵蚀。
街道两旁的树木，化作了扭曲的触手，在空中疯狂挥舞，枝桠上还挂着一闪一闪的霓虹灯牌，牌上的文字扭曲成了无法辨认的符号。
路灯的光晕变成了一张张咧开的嘴巴，流淌着粘稠的、泛着荧光的液体。
脚下的柏油马路，裂开了一道道缝隙，从中钻出无数惨白的手臂，手臂上还长着眼睛，眼珠转动着，朝着他抓来。
整个世界，都化作了一幅荒诞不经的画作。
抽象、恐惧、扭曲，充满了梦境般的诡异色彩，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像是浸泡在深海里。
而那栋移动的高楼大厦，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御神言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栋高楼在视线中缓缓变形。
它褪去了钢筋水泥的外壳，化作了一个身形如同高楼般巨大的女子。
女子有着人身鱼尾，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泽，鱼尾拍打空气，溅起一片片细碎的、发光的水珠，每一次摆动都带着撼动天地的力量。
她的脸部被一层薄薄的、泛着微光的面纱笼罩，看不真切，只隐约能看到一双双透着寒光的眼睛，睫毛像是蝶翼般颤动。
女子的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利剑。
剑身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剑刃上倒映着御神言惊恐的脸庞，剑身上还刻着古老的、看不懂的符文，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一切都像是一场朦胧的噩梦。
真实，却又透着不切实际的荒诞。
下一秒，那位鱼尾人身的庞然大物，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利剑。
利剑划破夜空，带着呼啸的风声，剑刃上的寒光映亮了他惊恐的瞳孔。
冰冷的杀意，瞬间将他包裹。
御神言甚至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正如同潮水般朝着自己涌来，皮肤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冷，像是被寒冬的风刮过。
他想要尖叫，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就在利剑即将触碰到他的刹那——
一阵尖锐的车鸣笛声，猛地划破了这诡异的夜曲。
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他的视线，那光芒太过强烈，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冲击力从背后传来，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撞上。
御神言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御神言的意识，终于从混沌中缓缓苏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天花板上的吊瓶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液体，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与酒精的气味，刺鼻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撑起身体坐起来。
可刚一用力，浑身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像是骨头被拆开又重新拼接起来一般，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前也泛起了一阵眩晕。
“神言！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在耳边响起。
御神言缓缓转过头。
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正坐着早乙女结衣。
少女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眼眶里还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她伸手想要扶他，又怕碰疼了他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医生说你要是再不醒，就要做进一步检查了！”
“昨天晚上你大晚上跑出去干什么啊？警察说你是被车撞了，那个司机太过分了，居然肇事逃逸！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吓死我了！”
御神言皱着眉，抬手捂住了发疼的额头。
他看着结衣担忧的脸庞，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是……我不是单纯被车撞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剑，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还有那诡异的美人鱼合唱与移动的高楼。
那些画面，真实得不像幻觉。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结衣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地说道，“你放心，警察一定会找到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的！我也会帮忙留意的！”
御神言看着结衣的脸，怔怔地出神。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在利剑即将劈中他的前一秒，他似乎听到了结衣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焦急与惶恐，与此刻的温柔截然不同。
而且，他还惊鸿一瞥，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分明就是结衣。
可她身上的服饰，却与现在的校服完全不同。
那是一身洁白的长袍，裙摆上绣着金色的纹路，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神圣感。
御神言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混乱的画面驱散。
脑海中，结衣穿着神圣长袍的画面与此刻的校服身影重叠。
那悠扬的美人鱼合唱与刺耳的车鸣笛声交织。
巨型眼球的凝视与医院的白色天花板交替闪现。
一股深深的迷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那些诡异的景象，到底是濒死时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噩梦？
结衣身上的长袍，是记忆的碎片，还是自己的臆想？
他甚至开始怀疑，现在躺在医院的自己，是不是还在那场没有醒来的噩梦里。
他真的，有些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