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衅起·黑手
王记铁匠铺里那点刚冒头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生机,在疤脸刘带着人踏入门槛的瞬间,被粗暴地掐灭了。
时间刚过晌午,巷子里弥漫着劣质食物和污水的混合气味。王瘸子正佝偻着背,对着炉膛里一块烧得半红不黑的铁胚发愁。小栓子拉着破风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沈墨轩则蹲在角落,沉默地用一把钝得几乎切不动东西的破锉刀,费力地打磨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他动作很慢,每一次拉动锉刀,牵扯着全身的旧伤都带来一阵闷痛,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星瞳的刺痛在铁器摩擦的尖锐噪音中更加剧烈,如同无数小锤在颅内敲打。
“王瘸子!例钱!” 一个粗犷、带着毫不掩饰轻蔑的声音在门口炸响,如同惊雷滚过死寂的棚屋。
王瘸子佝偻的身体猛地一哆嗦,手里的火钳差点掉进炉膛。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深重的无奈。他艰难地转过身,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笑:“哎…哎!刘爷!您…您来了!”
疤脸刘双手抱胸,斜倚在歪斜的门框上,脸上那道蜈蚣似的刀疤在棚屋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靛蓝短褂、眼神凶狠的混混,一左一右堵住了门口,如同两尊门神,将本就昏暗的光线彻底隔绝。空气瞬间变得凝滞、压抑。
疤脸刘的目光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在王瘸子身上扫过,又掠过角落里瑟缩的小栓子,最后停留在背对着门口、依旧低着头磨刀的沈墨轩身上。那目光在沈墨轩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王瘸子手忙脚乱地在油腻的围裙上擦了擦手,颤巍巍地走到铺子最里面那个破木箱前。他佝偻着背,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探了进去,摸索了好一阵,才哆哆嗦嗦地捧出一个同样油腻、干瘪的小布袋。他走回疤脸刘面前,双手捧着布袋,腰弯得几乎要折断,声音带着浓重的哀求:
“刘爷…您…您看…这个月的…都在…都在这里了…小铺子实在…实在艰难…” 布袋里发出几枚铜钱碰撞的微弱声响。
疤脸刘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像拈垃圾一样,将那干瘪的布袋拈了过来。他掂量了一下,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脸上的刀疤也随之扭曲。
“就这么点?”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利,“打发叫花子呢?王瘸子,你当老子是要饭的?!”
他猛地将布袋掼在地上!几枚边缘磨损、布满沙眼的劣质铜钱“叮叮当当”地滚落出来,在冰冷的泥地上无助地打着转。
“这点钱?够老子兄弟们喝碗茶吗?!” 疤脸刘上前一步,几乎要顶到王瘸子的鼻尖,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老子看你这破铺子是不想开了!”
“刘爷!刘爷息怒啊!” 王瘸子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真…真的只有这些了…生意难做…求您…求您高抬贵手…”
“难做?” 疤脸刘狞笑一声,目光如同毒蛇般在简陋的铺子里扫视,“我看你这炉子烧得挺旺嘛!铁料也堆了不少!打出来的东西都喂狗了?还是…藏起来了?” 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目光再次瞟向角落里依旧低头磨刀的沈墨轩。
“没…没有!不敢啊刘爷!” 王瘸子磕头如捣蒜。
“没有?” 疤脸刘一脚踹在旁边的破风箱上!
哐当!
本就破旧不堪的风箱被踹得四分五裂!木片飞溅!小栓子吓得尖叫一声,抱着头缩到了炉子后面。
“给老子搜!看看这老东西是不是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 疤脸刘对着身后两个混混一挥手。
“得嘞,刘哥!” 两个混混如同饿狼扑食,狞笑着冲进狭窄的铺子。他们根本不在乎东西的好坏,纯粹是为了破坏!一个抄起地上那把沈墨轩刚磨了一半的破柴刀,狠狠劈向角落里堆放生铁块的木架!
哗啦!
木架被劈断!沉重的生铁块轰然倒塌,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尘土飞扬!几块铁锭滚到沈墨轩脚边,差点砸中他的腿。
另一个混混则直接冲向王瘸子视若珍宝的那几件勉强能用的打铁工具。他抓起一把还算完好的铁钳,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狞笑着,猛地砸向旁边立着的铁砧!
铛!!!!
刺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几乎要震破耳膜!铁钳被砸得弯曲变形!铁砧也发出痛苦的呻吟,表面被砸出一个明显的凹坑!
“住手!别砸!那是吃饭的家伙啊!” 王瘸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扑过去想抱住混混的腿,却被对方一脚狠狠踹开,滚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沫。
棚屋里一片狼藉。碎裂的木架、倒塌的铁料、扭曲的工具、飞扬的尘土…王瘸子半辈子的心血和赖以活命的微薄根基,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被摧毁殆尽。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角落。
沈墨轩依旧蹲在角落,背对着门口,低着头,手中的破锉刀早已停下。他身体绷紧得像一块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锉刀而泛出死白色,微微颤抖。每一次粗暴的砸击声,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神经上,星瞳的刺痛因为这巨大的噪音和暴戾情绪而疯狂加剧!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着扭曲的红光和黑斑!丹田深处,那点冰冷的金种锋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昂起头,一股狂暴的、撕裂一切的锐利意念在经络中左冲右突,几乎要破体而出!
杀!撕碎他们!
一个冰冷凶戾的念头如同岩浆般在意识深处咆哮!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下唇被牙齿咬穿!剧痛和铁锈般的腥气强行压下了那股暴戾的冲动!不能!在这里暴露,只有死路一条!王瘸子和小栓子也必受牵连!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将所有的愤怒、屈辱、杀意,连同那几乎失控的金种锋芒,死死地压回灵魂最黑暗的角落。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如同一张被拉满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
就在这时,一个混混踢翻了角落里堆放废弃铁渣和煤灰的破筐。筐里散落出沈墨轩昨夜才勉强提纯出来、还没来得及藏好的那一小包铜屑——用一块最破的旧布包裹着,只有指肚大小的一小撮,颜色黯淡,混杂着铁屑,毫不起眼。
“嗯?这啥玩意儿?” 那个混混用脚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破布包。
疤脸刘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他推开挡路的混混,大步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个破布包。他捏了捏,感受着里面颗粒的触感,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金属粉尘味),随即,那双贪婪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铜屑?还不少!” 疤脸刘掂量着那微不足道的一小包,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他当然知道这点东西值不了几个大钱,但这玩意儿出现在王瘸子这破铺子里,本身就透着蹊跷!联想到之前这小子能从废料里“捡”出东西,还有那点说不清的“眼力”…
他猛地抬起头,毒蛇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角落里依旧低着头的沈墨轩!
“小子!这是你的吧?” 疤脸刘晃了晃手里的破布包,声音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行啊!手脚挺快!又‘捡’到好东西了?孝敬刘爷我,就当你今天的买命钱了!”
说着,他就要将那包铜屑揣进怀里。
就在破布包离开视线的刹那,沈墨轩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是他用数个夜晚的酷刑、巨大的精神损耗、忍受着灵魂撕裂的剧痛才换来的!是买伤药、填饱肚子、维持这具残破躯壳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反抗冲动,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冲破了他强行维持的麻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沾满煤灰和汗水的脸上,那双幽深的瞳孔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骤然收缩!一只沾满污垢、布满伤口的手,本能地、迅疾地伸向那即将被夺走的布包!
“我的!” 一个嘶哑到变调、仿佛野兽低吼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
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疤脸刘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随即被暴怒取代!他没想到这个一直像死人一样沉默、任人揉捏的“晦气”小子,竟敢反抗!
“找死!” 疤脸刘怒吼一声!他根本没去接那布包,任由它掉落在地。那只空着的、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如同铁锤般狠狠扇向沈墨轩伸出的手臂!
啪!
一声沉闷的皮肉撞击声!
沈墨轩的手臂被狠狠扇开!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臂骨传来,瞬间撕裂了他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
噗通!
他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和肩膀狠狠撞击地面,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一口暗红色的淤血混合着胃液喷了出来,溅在污黑的泥土和散落的煤灰上,触目惊心!
旧伤崩裂!全身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骨骼裂缝在冲击下发出呻吟,肺腑如同被搅碎!星瞳的刺痛因为这剧烈的冲击和暴怒而达到了顶点!视野瞬间被无数疯狂旋转、炸裂的暗金和血红色光斑充斥!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剧烈摇曳,濒临溃散!
“狗东西!敢跟老子动手?!” 疤脸刘的咆哮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响!
一只穿着硬底牛皮靴、沾满泥泞的大脚,带着残忍的狞笑,如同泰山压顶般,狠狠地踏了下来!精准无比地踩在了沈墨轩那只刚刚伸出去、此刻无力摊开在冰冷泥地上的右手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清晰可闻!
“啊——!!!” 沈墨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十指连心!那只本就布满冻疮裂口、血肉模糊的手,此刻被巨大的力量死死碾压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指骨在靴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肉被粗糙的靴底和地上的碎石铁屑无情地蹂躏、撕裂!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地抽搐、弹动,却无法撼动那只如同铁铸的大脚分毫!
“小杂种!老子今天就废了你这双狗爪子!让你知道知道,在泥鳅巷,谁才是爷!” 疤脸刘狞笑着,脚下还在不断用力碾磨!享受着脚下传来的骨骼摩擦声和对方痛苦的抽搐。他弯下腰,那张带着刀疤的狰狞脸庞凑近沈墨轩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沾满血污汗水泥灰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残忍的快意和赤裸裸的警告。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中,就在那张狰狞的脸庞凑近的刹那——
嗡!!!
沈墨轩那被剧痛和血色充斥的星瞳视野,骤然被动地、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了疤脸刘因弯腰而垂落到胸前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钱袋上!
视野中,那粗布钱袋瞬间“透明”!无数驳杂混乱的铜钱能量波动如同乱麻!但在这些乱麻般的暗红色光点中,几点截然不同的能量光斑,如同黑夜里的鬼火,骤然刺入沈墨轩濒临崩溃的意识!
那几枚光斑,形状规整,散发着一种冰冷、沉重、带着某种…死寂秩序感的银白色光泽!与周围那些劣质铜钱的能量波动格格不入!能量结构异常稳定,边缘却缠绕着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眼的暗红色能量纹路——那纹路充满了不祥,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官府的印记?!
官银?!而且是…沾染了血案、来路不正的官银?!
这个信息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沈墨轩被剧痛淹没的意识!虽然只有一瞬,但无比清晰!
疤脸刘!他腰间的钱袋里,藏着要命的赃银!
反击!用星瞳!用金种!撕开他的喉咙!将这秘密公之于众!让他死!
暴戾的念头如同毒焰般疯狂燃烧!
丹田深处,那点冰冷的金种锋芒感受到了这滔天的杀意和极致的危机,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一股撕裂一切的意念洪流就要冲破玄枵刻印的压制,顺着经络涌向双眼和指尖!
然而——
眉心那枚暗紫星云印记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冰冷死寂、带着绝对镇压意志的玄枵之力,如同无形的铁闸,轰然落下!蛮横地截断了金种锋芒的爆发!同时,一股更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警告——暴露即毁灭——如同冰水浇头!
不!不能!
沈墨轩死死咬碎了最后一点清醒!他强行关闭了那洞穿一切的星瞳视野!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金种锋芒,连同那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戾杀意,死死地、深深地压回了灵魂最黑暗的深渊!代价是星瞳反噬的剧痛瞬间倍增,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颅内疯狂搅动!他眼前彻底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他瘫在地上的身体停止了剧烈的抽搐,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细微的痉挛。那只被踩在泥泞里的右手,指骨扭曲变形,血肉模糊,深陷在冰冷的泥地和碎石中。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带着血沫的嗬嗬喘息,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沾满血污污泥的脸上,那双曾经闪过暗金寒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空洞和极致的痛苦。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暴起和洞察,从未发生过。
疤脸刘看着脚下彻底瘫软、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沈墨轩,满意地啐了一口浓痰,吐在他沾满血污的脸上。
“呸!废物!” 他抬起脚,随意地在沈墨轩破烂的衣襟上蹭了蹭靴底的污血和泥巴。然后弯腰,捡起地上那个沾满泥污的破布包(铜屑),在手里掂了掂,揣进怀里。
“王瘸子!给老子记住了!下个月例钱,翻倍!少一个大子儿,老子烧了你这破棚子!” 疤脸刘丢下最后一句冰冷的威胁,带着两个意犹未尽的混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铁匠铺,消失在巷子的阴影里。
棚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王瘸子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小栓子惊恐的抽噎声,以及沈墨轩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带着血沫的艰难喘息。
王瘸子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沈墨轩身边,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血污和那只扭曲变形、血肉模糊的手,老脸上涕泪横流,充满了绝望和深深的自责。
“造孽啊…造孽…” 他颤抖着手,想去碰碰沈墨轩,却又不敢。
沈墨轩一动不动,如同死去。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残存着一口气。
然而,在那散乱污秽的头发遮掩下,在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眸最深处,一点冰冷到极致、燃烧着无尽黑暗火焰的暗金寒芒,如同被地狱业火淬炼过的刀尖,正穿透无边的剧痛和屈辱,死死地、无声地锁定着疤脸刘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