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秘色重光
摆脱追兵的过程堪称惊险。慕容惊鸿凭借着对山林地形的敏锐直觉和高超的轻功,带着沈墨轩与负伤的秦昭雪,在漆黑的林海中穿梭迂回,利用溪流掩盖足迹,设置简易的误导陷阱,足足耗费了一日一夜,才彻底甩掉了如同跗骨之蛆的王府死士,找到了一处位于深山坳、早已废弃不知多少年月的破败炭窑暂作栖身。
窑洞狭小阴暗,充斥着陈年炭灰和霉菌的味道,但在此刻,却成了风雨飘摇中唯一的避难所。
秦昭雪手臂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失血和连日的奔波让她脸色苍白,但她强撑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沈墨轩贴身藏着的、那个以铅丸临时改造成的密封小盒——里面是仅存的、也是他们付出巨大代价才得到的,那拇指大小的“异星石”碎片。
“必须尽快尝试。”秦昭雪的声音因虚弱而略显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们时间不多,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唯有真正复现秘色瓷,才不枉此行,不负……前人牺牲。”她脑海中闪过陨石坑底那些环绕奇石的枯骨。
沈墨轩点了点头,他深知其中风险,但也明白这是唯一的路。他仔细检查了这处废弃炭窑,窑体基本完好,虽然简陋,但稍作修葺,勉强可用于小型烧制。更重要的是,此地偏僻,不易被发现。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分工协作。慕容惊鸿负责警戒与狩猎,确保食物来源,她的存在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危险暂时隔绝。秦昭雪不顾伤势,凭借对制瓷流程的熟悉,指挥并亲自参与清理窑炉,寻找附近可用的瓷土和釉料基础原料,甚至拆解了随身携带的一些银饰,试图获取极微量的、可能用于催化或调色的其他金属元素。
而沈墨轩,则负责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工作——处理“异星石”。
他极度谨慎。用撕下的衣襟多层包裹口鼻,制作了简陋的“口罩”,处理时尽量站在上风口。他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作为操作台,用树枝做成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幽蓝的碎片从铅盒中取出。他甚至不敢长时间直视那诡异的蓝光,每次操作都极其迅速,完成后立刻用大量清水反复冲洗双手和工具。
他用工兵铲上较钝的部位,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从那碎片上刮下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粉末。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次刮擦,都仿佛能感受到那无形“恶气”的威胁。收集到的粉末,他立刻用一片干净的栎树叶盛放,远远放置。
然后,便是釉料的调配。他以本地找到的优质紫金土和草木灰为基础,加入微量精心研磨的石英和石灰石,最后,才是那决定性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异星石”粉末。他将其与少量釉料基础粉预先混合均匀,再掺入整体的釉浆中,反复搅拌,确保分布极致均匀,用量被控制在了一个他认为是“安全阈值”以下的极低水平。
与此同时,秦昭雪也利用找到的瓷土,亲手拉坯、利坯,制作了几个小巧玲珑的莲瓣碗坯胎,器型古朴,胎骨匀薄,展现了她深厚的功底。
当一切准备就绪,已是数日之后。秦昭雪的伤势在慕容惊鸿找来的草药敷治下稍有好转,但脸色依旧缺乏血色。
选定了一个风向稳定的夜晚,沈墨轩亲自掌控窑火。他没有采用龙窑的大规模烧法,而是选择了更易于精确控制的小窑慢烧。他借鉴了在龙泉改良的经验,利用简单的陶锥和仔细观察火色,严格控制着升温曲线和关键的还原气氛阶段。
慕容惊鸿静立在窑口不远处,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秦昭雪则站在沈墨轩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跳跃的窑火,苍白的脸上因激动和紧张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家族数代的夙愿,无数先人的心血与牺牲,仿佛都凝聚在这小小的窑炉之中。
时间在沉寂而焦灼的等待中流逝。窑火吞吐,映照着三人凝重而期盼的面庞。
当窑温终于升至顶点,并稳定维持了足够长的时间后,沈墨轩开始指挥封窑,进入最为关键的自然冷却阶段。这一步急不得,任何温度的骤变都可能前功尽弃。
又是一天一夜的漫长等待。
当窑温终于降至可以开启时,黎明刚刚降临,山间弥漫着淡淡的晨雾。
沈墨轩深吸一口气,与秦昭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紧张。慕容惊鸿也悄然靠近了几分。
窑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热浪携带着窑火特有的气息涌出。
沈墨轩用长长的铁钩,缓缓钩出了放置在最理想窑位的一个匣钵。
匣钵尚且温热。他定了定神,用工具小心地将其打开。
刹那间,仿佛有一泓清冽的春水,自匣钵中流淌而出,映亮了周遭晦暗的晨光!
那是一只莲瓣碗。
胎骨洁白,坚致细腻,薄如蛋壳,几可透光。而覆盖其上的釉色,已无法用单纯的“青”来形容。那是一种极其纯净、空灵、深邃的色泽,仿佛雨后天青,又似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釉质肥厚莹润,光泽内敛柔和,呈现出一种宛如古玉般温润通透的质感,却又比玉更多了几分灵动与清澈。在朦胧的晨曦中,这只碗静静地散发着幽雅而神秘的光泽,仿佛凝聚了天地间的灵秀之气。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秦昭雪痴痴地看着那只碗,喃喃念出这句形容秘色瓷的千古绝唱,声音哽咽,眼圈瞬间红了。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了这跨越千年重现的奇迹。
沈墨轩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股巨大的成就感与释然涌上心头。成功了!凭借超越时代的认知、严谨的科学态度、不畏艰险的探索,以及那么一丝运气,他终于让这失传的传奇,重现于世!这不仅仅是技艺的复原,更是对历史的叩问与回应。
慕容惊鸿看着那只美得惊心动魄的碗,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她虽不谙此道,却也知此物非凡。
然而,就在沈墨轩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小心地将那只秘色瓷莲瓣碗捧出匣钵,让晨光更好地展示其无与伦比的釉色时,他无意中瞥见了身旁秦昭雪的神情。
她依旧凝视着那只碗,但那双原本应该充满狂喜与激动的美眸中,此刻却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明的情感——有夙愿得偿的欣慰,有对先人的追思,但更深处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与茫然?
那绝非纯粹的喜悦。
沈墨轩心中的兴奋不由得冷却了几分,升起一丝疑虑。
秦家数代追寻,付出无数代价,不就是为了此刻吗?为何在真正成功的这一刻,她的反应会如此……复杂?
秦昭雪为何在秘色瓷成功复烧的这一刻,流露出如此复杂难明、甚至带有悲凉的情感?她家族世代追寻秘色瓷,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或使命?这传奇瓷器的重现,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夙愿的终结,还是另一个更沉重故事的开始?沈墨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异常,这是否会影响到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的合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