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暗箭再临
淮安府的漕运衙门内,气氛凝重如铁。
沈墨轩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漕工们的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要求增加工钱、改善待遇的呼声震天动地。
“情况如何?”王安石推门而入,风尘仆仆,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芒。
“不太妙。”沈墨轩指着卷宗,“漕工们的诉求确有道理。工钱三年未涨,而米价已翻了一番。更糟糕的是,漕运衙门克扣工钱、延长工时的记录比比皆是。”
王安石快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这是天赐良机!正好借此裁撤整个漕运衙门,推行新政!”
沈墨轩皱眉:“王大人,当务之急是平息事端,而不是借机推行改革。若处理不当,恐酿成大祸。”
“沈参议太过谨慎!”王安石转身,目光灼灼,“我已拟好方案,裁撤漕运衙门,设立漕运总督府,招募商船参与漕运,官督商办...”
“那现有的漕工怎么办?”沈墨轩打断他,“数千漕工失业,你让他们如何谋生?”
王安石不以为然:“改革必有阵痛。新设的总督府仍需人手,可择优录用。至于其他人,自有生计。”
沈墨轩摇头:“王大人,民生不是棋盘上的棋子,不能随意摆布。”
二人争执不下,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二位大人,不好了!”漕运衙门的主事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漕工们冲击粮仓了!”
沈墨轩与王安石对视一眼,急忙冲出衙门。
粮仓前,局势已经失控。成千上万的漕工与守卫扭打在一起,粮仓大门被撞开,白花花的大米洒了一地。
“住手!”沈墨轩大喝一声,跃上高处,“本官乃朝廷钦差,有话要说!”
骚动稍止,众漕工望向沈墨轩。
“诸位父老,”沈墨轩高声道,“你们的苦衷,本官已知。工钱不公,待遇不公,这些本官都会为你们做主!”
“空口无凭!”人群中有人喊道,“我们要现钱!”
“对!现钱!”众人附和。
王安石也跃上高处,厉声道:“尔等冲击粮仓,已是死罪!还不速速退去!”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刚刚平息的骚动再次爆发。
“狗官!跟他们拼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如潮水般涌来。
沈墨轩心中暗叫不好,正要下令护卫保护王安石,却见王安石面无惧色,反而向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物。
“圣旨在此!”王安石高举黄绫,“陛下有旨,改革漕运,改善漕工待遇!冲击粮仓者,格杀勿论!”
一听到“格杀勿论”,人群顿时慌乱起来。趁此机会,沈墨轩急忙高呼:“陛下圣明,已下旨改善诸位待遇!只要大家散去,三日内必发放拖欠工钱!”
这话起了作用,骚动渐渐平息。漕工们将信将疑,但在护卫的驱赶下,最终还是缓缓散去。
回到衙门,沈墨轩忍不住对王安石道:“王大人刚才太过冒险!若激起民变,如何收场?”
王安石却自信满满:“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看,现在不是平息了吗?”
沈墨轩还想争辩,但知道此时不是时候,只好转移话题:“当务之急是发放拖欠工钱,稳定人心。”
“我已命人从府库调拨银两,”王安石道,“三日内必能发放。”
然而,三天过去,承诺的银两却迟迟未到。
“怎么回事?”沈墨轩质问漕运衙门主事。
主事战战兢兢:“回大人,府库...府库空虚,无银可拨。”
“什么?”沈墨轩震惊,“淮安府库怎会空虚?”
主事低头不语。王安石勃然大怒:“定然是那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待我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匆匆而入:“二位大人,京城急件!”
沈墨轩拆开信件,脸色顿变。
“怎么了?”王安石问。
沈墨轩将信递给王安石:“我们负责协调的第一条试点海贸航线,主要合作商江南船行的杨老板,突然毁约了。”
王安石快速浏览信件,眉头紧锁:“为何如此?”
“信上说,杨老板声称风险太大,不愿投资。”沈墨轩沉吟道,“但这说不通。此前他已与我们详细测算过,利润可观,风险可控。”
“定是有人暗中作梗!”王安石断言。
当夜,沈墨轩秘密会见了一位特殊客人——江南船行的账房先生,他是苏芷瑶安排的暗线。
“杨老板为何突然毁约?”沈墨轩直截了当。
账房先生左右张望,压低声音:“沈大人,杨老板是受人胁迫啊!”
“何人胁迫?”
“这个...”账房先生面露难色,“小人不敢说。”
沈墨轩取出一锭银子:“但说无妨,我保你安全。”
账房先生犹豫片刻,终于道:“是...是王大人。”
沈墨轩心中一震:“哪个王大人?”
“就是...就是与您同来的王介甫大人。”
沈墨轩难以置信:“不可能!王大人一心推行新政,为何要破坏海贸航线?”
账房先生摇头:“具体情况小人不知。但三日前,王大人秘密会见杨老板,次日杨老板就决定毁约。”
送走账房先生,沈墨轩心乱如麻。秦昭雪的警告在耳边回响:“新政非铁板一块,慎防身边人。”
难道王安石就是那个隐藏在新政派内部的阴谋家?
但他为何要这么做?破坏海贸航线,对他推行漕运新政有何好处?
沈墨轩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他试探性地向王安石提及海贸航线之事。
“江南船行毁约,实在可惜。”沈墨轩故作遗憾,“这条航线若能开通,每年可为国家增收数十万两白银。”
王安石却反应平淡:“海运风险巨大,商人畏缩也是常情。况且如今重心当在漕运改革,海运之事可暂缓。”
这话让沈墨轩心中的疑云更重。王安石一向支持海运,为何态度突变?
几经周折,沈墨轩终于通过苏芷瑶的关系,联系上了江南船行的杨老板。
在一处隐秘的茶楼包间,杨老板面色惶恐,频频拭汗。
“沈大人,非是杨某不愿合作,实在是...实在是身不由己啊!”杨老板叹道。
“杨老板有何难处,但说无妨。”沈墨轩安抚道。
杨老板犹豫再三,终于道:“王大人前日来找我,说...说若我敢参与海贸航线,就让我江南船行在漕运中无立足之地。”
沈墨轩震惊:“王大人真如此说?”
杨老板点头:“王大人说,漕运改革在即,今后所有漕运事务都由他掌管。我江南船行若想分一杯羹,就必须放弃海运。”
原来如此!沈墨轩恍然大悟。王安石并非反对新政,而是要确保所有改革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海运若成功,势必分走漕运的利益,影响他推行漕运新政的权威。
回到衙门,沈墨轩直接找到王安石。
“王大人是否威胁江南船行,令其退出海贸航线?”沈墨轩开门见山。
王安石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平静:“沈参议何出此言?”
“我已见过杨老板,”沈墨轩直视王安石,“他亲口告诉我,你以漕运利益相胁,逼他退出海运。”
王安石沉默片刻,终于道:“既然你已知晓,我也不再隐瞒。不错,是我所为。”
“为何?”沈墨轩难以理解,“海运漕运,皆利国利民,为何要相互掣肘?”
王安石目光锐利:“沈参议,你可知道如今朝中多少人盯着我们?新政初行,如履薄冰。若多方并举,力量分散,必一事无成!”
他站起身,踱步道:“漕运改革乃当务之急,必须集中全力。海运虽好,但可暂缓。待漕运改革成功,再推行海运不迟。”
沈墨轩摇头:“王大人,你这是因噎废食!漕运海运,本可并行不悖。”
“你太天真了!”王安石提高声音,“朝中反对新政者众多,吕维余党虎视眈眈。若我们稍有差池,必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你就用这种手段?”沈墨轩难掩失望,“为了推行你的改革,不惜破坏他人的努力?”
王安石冷冷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二人不欢而散。
当晚,沈墨轩收到苏芷瑶的密信。信中告知,京城传来消息,吕维余党正在暗中活动,企图在新政事务中制造困难,让沈墨轩的政策建议失败,从而证明其“无能”。
“看来,不只是王安石,”沈墨轩喃喃自语,“还有更多暗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接下来的日子,沈墨轩处处碰壁。他提议的商税改革,被户部以“时机不成熟”驳回;他招募的海贸商人,接连遭遇各种“意外”而退出;甚至连他举荐的官员,也都莫名其妙地被调任闲职。
明显是有人在暗中作梗。
而更让他忧心的是,淮安府的漕工再次骚动,因为承诺的工钱仍未发放。
“府库空虚,我也无能为力。”王安石面对质问,只是无奈摊手。
沈墨轩决定亲自调查府库空虚的真相。
在苏芷瑶的安排下,他秘密会见了淮安府库的旧任库吏。老库吏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漕工暴动前几日,府库中的存银被大批调走,调令上的签名,赫然是王安石!
沈墨轩如遭雷击。难道王安石为了制造改革借口,故意掏空府库,激化矛盾?
他立即前往府库查证,却被告知所有账目都已“遗失”。
迷雾重重,沈墨轩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中。
这日,他正在衙门处理公务,忽有护卫来报:“大人,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姓秦。”
沈墨轩心中一振:“快请!”
秦昭雪依旧是一身素衣,面蒙轻纱,唯有那双明眸如寒星般清亮。
“秦姑娘如何找到这里?”沈墨轩问道。
秦昭雪微微一笑:“天机阁想知道的事,没有不知道的。”
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沈大人可知道,你已陷入危局?”
沈墨轩点头:“可是指王安石?”
“不只是他。”秦昭雪神色凝重,“吕维虽死,其党羽未清。他们改变策略,不再直接攻击你,而是在你参与的新政事务中暗中作梗。”
“这我已经察觉。”
“但你不知道的是,”秦昭雪直视沈墨轩,“他们已与王安石达成某种默契。”
沈墨轩震惊:“什么?王安石与吕维余党勾结?”
“不是勾结,是利用。”秦昭雪解释道,“王安石利用吕维余党来清除异己,推行他的改革;而吕维余党则利用王安石来打击你和其他温和改革派。”
她取出一封密信:“这是我从王安石书房中抄录的,他写给门生的私信。信中明确提到,要借吕维余党之力,清除朝中保守派,甚至...包括像你这样的‘温和派’。”
沈墨轩接过密信,越看越是心寒。信中,王安石将沈墨轩称为“碍手碍脚的绊脚石”,暗示要借他人之手除去。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沈墨轩问。
“因为天机阁不看好王安石的激进改革。”秦昭雪坦然道,“他若成功,必引起强烈反弹,新政可能全盘皆输。天机阁希望的是稳健的改革,而非翻天覆地的革命。”
沈墨轩长叹一声:“我原以为,新政派是志同道合之辈...”
“政治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秦昭雪轻声道,“沈大人,你要小心。接下来的攻击,将更加隐蔽,也更加致命。”
她起身欲走,又回头道:“对了,府库银两的下落,我已有些线索。三日后,城南土地庙,自有分晓。”
送走秦昭雪,沈墨轩心绪难平。
他推开窗,望着淮安城的夜色。漕运河道在月光下如一条银带,穿梭于城市之间。这座依赖漕运而生的城市,如今正处在变革的十字路口。
而他自己,也站在人生的岔路上。是继续坚持自己的理念,还是向现实妥协?
远处,漕运衙门的灯火通明,王安石定然又在熬夜制定改革方案。那个执着而激进的身影,究竟是战友,还是敌人?
夜色更深了。
而在沈墨轩不知道的角落,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的窗户。见烛火熄灭,那人才悄然离去,融入夜色,向着王安石下榻的驿馆方向疾行而去。
新一轮的暗箭,已经上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