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幕：黑风岭往事（一）
帐篷外的风还在刮，卷起的沙砾打在帆布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极了黑风岭深山里落叶摩擦地面的响动。郭维从公文包底层翻出那个磨得边角发白的牛皮笔记本，指尖抚过封面上“黑风岭考察记录1959.7”的字样，抬头看向围坐的毛三和队员们。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连平日里最跳脱的小李都屏住了呼吸，只等着他开口。
“我知道你们大多觉得，把河南唐墓里的骨骸和千里之外的黑风岭扯在一起太荒唐。”郭维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带着被岁月磨出的沙哑，“但不把当年的事说清楚，咱们永远找不到头绪。那是1959年夏天，全国都在喊‘大炼钢铁’的口号，国家急需煤矿资源，我们考察队就是在那时候组建起来的。”
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泛黄的队员合影，五个年轻人挤在地质队的旧卡车旁，最左边那个背着地质锤、皮肤黝黑的就是老陈。“队长是从部队转业的老王，懂地质勘探；我负责古生物和骨骸鉴定，说白了就是顺带看看有没有古人类遗迹；老陈是找矿的老手，以前在东北的矿上干过，对煤层分布特别敏感；还有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小赵，管记录；剩下的就是厨师王大柱，负责我们的伙食。”
说起出发时的情景，郭维的眼神柔和了些。“我们从北京坐火车到内蒙，再转乘县里派来的驴车，走了三天才到黑风岭山脚下的苏木（蒙古语，指乡镇）。那地方偏僻得很，苏木里就一条街，几间土坯房，牧民们都住在远处的蒙古包里。当地干部说，黑风岭从来没人进去过，只听说山里有‘黑风’，刮起来能把马掀翻，牧民们都绕着走。”
出发进山的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考察队就背着行李上了路。山路比预想的更难走，全是碎石和烂泥，有些地方甚至要手脚并用往上爬。小赵没吃过这种苦，走了不到一半就崴了脚，老陈二话没说，把自己的背包往肩上紧了紧，又蹲下身让小赵趴在背上。“老陈看着沉默寡言，其实心细得很。那天他背了小赵走了三里地，额头上的汗把衣服都浸透了，也没喊一句累。”郭维的手指在照片上老陈的脸上顿了顿。
走到半山腰时，天突然变了脸。乌云像被人泼了墨似的涌上来，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雨水顺着山势往下灌，把山路冲得更滑，老王当机立断，带着众人往附近的一座破庙跑。那庙不知荒废了多少年，屋顶漏着洞，神像也只剩下半截身子，但好歹能遮雨。
“我们在庙里生了堆火，烤湿衣服的时候，老陈说出去透透气。没过多久，他就跑了回来，手里还攥着几根被扯断的藤蔓，兴奋地说‘找到个洞’。”郭维讲到这里，喝了口搪瓷缸里的凉茶，“我们跟着他绕到庙后的山坡，果然看到一处被密密麻麻的藤蔓遮住的洞口，有一人多高，黑黢黢的，像个张着的嘴。”
小李忍不住插了句嘴：“郭老师，那洞口的壁画真是胡人骑马吗？”
郭维点头：“我当时用手电筒照了照，洞口左侧的石壁上确实有幅壁画，虽然大部分已经脱落，但还能看清一个戴着尖顶帽的胡人骑在马上，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老陈当时就说，这洞肯定有年头了，说不定里面藏着矿脉。现在想想，他那时候眼里的光，不光是因为可能有矿，还有别的东西。”
毛三一直没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他虽然还是觉得“骨骸跨省”的说法不靠谱，但郭维的讲述太具体，那些细节不像是编的——比如老陈背小赵时磨破的肩带，破庙里漏雨的位置，还有壁画上胡人的尖顶帽，这些都不是凭空能捏造出来的。
“后来呢？你们进洞了吗？”齐军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想起了自己失踪的父亲，突然觉得这些遥远的往事，好像和自己有着某种说不清的联系。
郭维合上笔记本，眼神沉了下去：“进了。只是我们都没想到，那洞里面藏着的，不光是矿，还有能把人拖进深渊的东西。”
第二十二幕：黑风岭往事（二）
洞口的藤蔓被老陈用开山刀砍断时，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混合着雨声，在寂静的山里显得格外清晰。老王让小赵在洞口守着行李，其余四人拿着手电筒和地质锤进了洞。刚一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就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土腥味。
洞不宽，但很深，越往里走越干燥。郭维举着手电筒照向两侧的石壁，发现上面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刻痕，像是某种原始的符号，但因为年代太久，已经无法辨认。走了大概半个钟头，前方的空间突然开阔起来，变成了一个能容纳十几人的石室。
“石室的地上散落着几具骨骸，有的完整，有的已经碎了。”郭维回忆道，“我当时蹲下来看了看，那些骨骸的颅骨比较扁平，颧骨突出，应该是古代游牧民族的，距今至少有上千年了。老王和老陈没管那些骨骸，径直往石室深处走，说要找矿脉的痕迹。”
石室的尽头有一个半人高的石台，是用整块石头凿出来的，表面打磨得很光滑。老陈第一个走过去，用手电筒照向石台顶部，突然“咦”了一声。郭维他们凑过去一看，只见石台上放着一件巴掌大的金属器物，形状像个兽首，不知道是狼还是虎，眼睛的位置嵌着两颗红色的宝石，在手电筒的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那东西看着就不一般，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冰凉。”郭维说，“老王想拿过来看看，老陈却抢先一步把它揣进了自己的背包，说‘就是块普通的铁疙瘩，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找矿要紧’。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老陈平时不是贪小便宜的人，怎么会突然对这么个‘铁疙瘩’这么上心。”
老王也没多想，只当老陈是觉得那东西没用，就转身带着众人在石室里查看岩层。郭维趁他们不注意，又看了一眼老陈的背包，发现那地方鼓鼓囊囊的，老陈的手一直按在上面，像是怕被人抢走。
那天在洞里待了三个多小时，老王他们找到了几处煤层的露头，记了详细的位置和厚度，算是完成了初步考察。出洞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快要落山，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老陈走在最后面，脚步有些沉，郭维跟在他旁边，隐约听到他嘴里念叨着“发财了”之类的话。
晚上，考察队在山脚下的空地上扎了营，搭了三顶帐篷：老王和小赵一顶，郭维和老陈一顶，王大柱单独一顶。吃过晚饭，大家都累得不行，早早地就睡了。郭维迷迷糊糊中，感觉老陈悄悄爬了起来，拉开帐篷的拉链走了出去。他以为老陈是去上厕所，就没在意，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郭维被一阵浓烟呛醒了。他睁开眼，发现帐篷外火光冲天，还夹杂着“噼啪”的燃烧声。“着火了！”他大喊一声，推醒了身边的老陈，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来不及多想，抓起自己的笔记本就冲出了帐篷。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老陈的帐篷烧得最旺，火舌舔着帆布，把周围的干草也引燃了。老王和小赵正在用树枝扑火，王大柱站在一旁，脸色煞白，嘴里喃喃地说：“我看到了，我看到老陈和一个陌生人在帐篷外说话，那人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说完话老陈就进了帐篷，没多久就着火了……”
郭维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看向老陈的帐篷，火已经把帐篷烧塌了，根本看不到人。他又看向周围，黑漆漆的山里静得可怕，哪里有什么陌生人的影子。
等火被扑灭时，天已经亮了。老陈的帐篷只剩下一堆灰烬，里面什么都没剩下，连他那个装着金属兽首的背包也不见了。老王立刻让人去附近寻找，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找到老陈的踪迹，只在离营地不远的小路上，发现了几个奇怪的脚印——比普通人的脚印大一圈，像是穿了某种特制的鞋子。
“当时我们都以为老陈是被大火烧了，或者跑了。”郭维的声音有些哽咽，“老王上报给县里，公安来了之后，看了现场，也没找到别的证据，就定了个‘意外失火，人员失踪’。可我总觉得不对劲，那火明明是从老陈的帐篷先烧起来的，而且王大柱说的那个陌生人，到底是谁？”
毛三这时候终于开口了：“你的意思是，老陈是被那个陌生人带走了？或者说，是被灭口了？可那金属兽首呢？被陌生人拿走了？”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郭维摇摇头，“但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比我想的更复杂。那个兽首，说不定一直都在老陈手里，或者在那个陌生人手里，而老陈的死，和那个兽首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三幕：当年疑云
考察队在黑风岭又待了三天，县里派来的公安把营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能证明“他杀”的证据。大火把所有痕迹都烧光了，老陈的帐篷灰烬里只有一些烧焦的布料和金属碎片，根本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公安问王大柱那个“黑衣人”的样子，王大柱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说“个子很高，戴个帽子，脸被挡住了”，再问就说“太黑了，没看清”。
“王大柱平时就胆小，出了这么大的事，估计是吓懵了。”郭维说，“公安觉得他的话不可信，加上当时到处都在搞生产，也没太多精力追查这种‘没头没尾’的案子，就草草结了案。我们考察队也没法再待下去，收拾了剩下的东西，就回了北京。”
回到北京后，郭维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翻遍了考察队的记录，包括老王的地质报告、小赵的日志，甚至王大柱的采购清单，想找到一点线索，可什么都没发现。老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音讯。郭维不甘心，托内蒙的朋友打听老陈的家人，得知老陈的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弟弟叫陈老二，在老家的煤矿上上班。
“我给陈老二写过信，问他有没有老陈的消息。”郭维说，“他回了信，说老陈失踪后，他也去黑风岭找过，没找到，还问我们考察队有没有隐瞒什么。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了，之后就再也没收到他的信。过了半年，我朋友说，陈老二辞了煤矿的工作，离开了老家，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郭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毛三：“这就是陈老二给我写的那封信，你看看，字里行间都透着怀疑，但又没说具体怀疑什么。当时我没多想，现在看来，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或者，他根本就是在装糊涂。”
毛三接过信，就着煤油灯的光看了起来。信上的字迹很潦草，语气确实带着不满，说“我哥不可能就这么失踪了，你们肯定有事情没说清楚”，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毛三看完，把信还给郭维，沉默了片刻，说：“你怀疑陈老二和老陈的失踪有关？”
“一开始没有，直到这次在唐墓里发现了那具骨骸。”郭维说，“骨骸的股骨凿痕、牙齿形态，和老陈的特征太像了。尤其是后来我在骨骸指缝里发现了黑风岭的煤粉，更让我觉得，那具骨骸就是老陈。而陈老二，在老陈失踪后突然消失，太可疑了。”
“可还是那个问题，老陈的骨骸怎么会出现在河南的唐墓里？”毛三皱着眉，“就算是陈老二杀了老陈，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把骨骸运到千里之外？直接埋在黑风岭不更省事吗？”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郭维叹了口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老陈的失踪绝对不是意外，唐墓里的骨骸也绝对不是巧合。如果我们假设那具骨骸就是老陈，那么陈老二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他把骨骸埋进唐墓，肯定有他的目的——要么是为了掩盖罪行，要么是为了那个金属兽首。”
小李突然说：“会不会是那个唐墓和金属兽首有什么关系？比如，那个兽首本来就是唐墓里的，老陈把它拿走了，陈老二杀了老陈，又把兽首送回唐墓，顺便把骨骸也埋进去？”
“有这种可能。”郭维点点头，“但我们没在唐墓里找到兽首，说明它可能还在陈老二手里。或者，他已经把它卖了。”
齐军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突然抬起头，说：“郭老师，你说的那个陈老二，是不是个子很高，脸上有一道疤？”
郭维愣了一下：“我没见过陈老二，只听朋友说他个子挺高，至于脸上有没有疤，我不清楚。怎么了？你见过这样的人？”
齐军的心跳得很快：“去年秋天，我在水库边见过一个这样的人，背着个黑布包，问我知不知道湖底有老坟，还问有没有挖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想，他说不定就是陈老二！”
毛三和郭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如果齐军说的是真的，那陈老二去年就来过青龙村，而且目标明确，就是湖底的唐墓。这就更能说明，唐墓里的骨骸和老陈的失踪有关，陈老二就是关键人物。
“看来我们之前的方向是对的。”毛三站起身，拍了拍郭维的肩膀，“虽然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离奇，但你说的这些细节，加上齐军的话，确实能串起来。行，我同意你的假设，先把那具骨骸当成老陈来查，重点找那个‘脸上有疤的高个子男人’——不管他是不是陈老二，肯定和这事儿脱不了干系。”
郭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他知道毛三是个“认证据”的人，能让他松口，已经很不容易了。“那我们下一步就兵分两路，”郭维说，“你联系内蒙的公安，查陈老二的下落，尤其是他最近有没有来过河南；我再仔细检查一下骨骸，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和陈老二有关的线索。另外，让队员们多盯着点村里的动静，特别是刘权利和张狗剩，他们说不定也知道些什么。”
帐篷外的风停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笼罩在青龙山水库上空的迷雾，似乎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