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鼎鸣
霜降子时的汉口江滩,咸腥的江风裹着柴油味钻进慕容九辰的衣领。他蹲在趸船锈蚀的锚链旁,指尖摩挲着腕间傩面烙印——那纹路像极了小时候在重庆码头见过的纤夫脊梁,此刻正随潮汐搏动发烫。
“后生仔,莫碰那水!”老渔夫突然从阴影里探出半张脸,烟斗的火星子溅在九辰鞋面,“民国十六年发大水,我太爷爷亲眼见着江底浮鼎——青铜饕餮口一张,整队巡警连人带枪化成血沫子!”
话音未落,江面陡然拱起墨色水丘。三千口青铜鼎撞破浊浪,鼎耳缠绕的靛蓝菌丝滴落黏液,在月光下凝成冰阶。九辰踏上第一阶,菌丝突然绞紧脚踝,鼎腹烹煮的星瘴冰晶“咕嘟”炸开,蒸汽裹着《月令七十二候》篆文扑上面门。
“十二年的阳寿,你说烧就烧?”沈蔻丹的残影自鼎耳渗出,指尖星泪烫穿卦象。剧痛窜上脊椎时,九辰的视网膜裂成两半:左眼烧着1937年南京江面的浮尸,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姑娘攥着钢笔,笔尖在掌心刻下“天地不仁”的血籀;右眼结着2077年酒泉基地的霜,父亲将螭钮玉玺塞进婴儿车,车轮碾过雪地时压碎一窝江豚幼崽的颅骨。
老渔夫的烟斗“当啷”坠地:“作孽啊...这鼎里煮的是人魂熬的孟婆汤!”
冻土镜渊
鼎群沉江的漩涡把九辰扯进地缝。裂壁糊满冰碴子,像老家糊窗户的糙牛皮纸,左壁洇着三峡泄洪口的墨色浊浪——浪头卷着泡发的秦简(“金沙为盟”字迹被化肥厂废水蚀成麻点),江豚骨架卡在排污管口,肋骨间缠着红领巾残片;右壁凝着崇明岛的靛蓝冰晶,芦苇荡疯长成青铜苔藓,叶脉间乳牙“咔哒”振动,播报声引高原牧歌逆流而上,楚玛尔河的冻土竟绽出格桑花,花瓣纹路与青禾实验室地基严丝合缝。
九辰呵出的白气在冰壁凝成傩面星轨。左眼嵌的哀牢山罗盘(蓍草根脉缠满铜绿)突然转动,盘面睫毛状刻痕拼出“履霜坚冰至”卦辞;右眼浮的敦煌飞天拨断琵琶弦,音波震落冰碛石上的雪鹑,鸟尸触地化作青铜齑粉,腥气像极了童年偷吃的鱼肝油丸。
“每块神骸都让你更接近傀儡...”星轨的机械手指捅穿他胸腔,攥住那颗结晶化的心。剧痛中八岁的自己蜷在青铜棺椁里,棺盖人面蛇身像的红宝石瞳孔,倒映黑月吞噬昆仑极光的画面。菌丝黏液从棺缝渗出,散发陈年米浆的馊味。
胎茧搏动
腐草混着冰碴子往领口钻时,九辰才惊觉陷在云梦泽沼泽里。泥沼下伸出青铜菌丝,黏液在冻土蚀出“反者道之动”籀文——这字迹他认得,武昌起义门城墙根就有,十二岁逃学时常拿粉笔描拓片玩。
月光把黏液凝成镜子:镜左映着坍成缺耳方鼎的江汉关钟楼,鼎腹紫火烹煮星骸兽心脏(搏动节奏像隔壁铁匠铺鼓风机);镜右晃着汉阳铁厂的锈轨,铁轨缠满《黄帝内经》经络图,脉穴嵌的砭石导弹残片(磷火绿得像坟地鬼火)。
九辰一脚踏碎镜面,冻土“咔嚓”裂开。隆起的霜降王座沾满泥浆,左柱是熔化的长江大桥钢梁脊椎,铆钉孔渗出《墨子·非攻》竹简,霉斑里游动的透明蜉蝣闪着粮票水印光;右柱乃洪湖莲藕凝的冰髓,藕孔里萤火虫扑闪,细看竟是微型江豚虚影啃食藕丝。王座靠背的青铜胎茧随租界钟楼秒针搏动——“嗒、嗒”,每声都敲在九辰太阳穴上,像极了师父太乙真人给他换心时,手术钳滑落的滴答声。
沈蔻丹残影从茧缝渗出时,发间玉簪剑气冻住鼎群紫火。冰封刹那,九辰瞧见簪体翡翠纹路显影江城孤岛,地基裂缝渗出篡改版《星葬谣》,声波震落归元寺檐角的青铜风铃。铃铛滚到他脚边,里面塞着1962年版粮票(背面印着三峡大坝设计图),票面霉斑拼出“小心轻放”——像极了航运公司货箱的漆字。
草洲秘语
熵火复燃时,九辰左瞳炸开针扎似的疼。杨大眼血脉在虹膜觉醒,氐族三目图腾睁眼的瞬间,他看见:左目映出鄱阳湖枯水期的草洲,藏族牧童的歌声振动沉沙金链,声波引量子蜉蝣托起周穆王八骏祭坛(坛边青石刻着“九章玄器大会”请柬,落款墨迹未干,日期却是雍正三年霜降日);右目照向金陵明城墙雉堞,砖缝钻出青铜枝桠,枝头木牌刻满人名——“慕容九辰”的牌子渗出星髓石月牙,光斑里监察局舰队徽章变异成活饕餮,正啃噬船员的脑髓,碎骨声像咬断嫩藕。
“看路啊!”敖隐的龙啸撕裂幻象。银白龙尾扫过江面,浪尖托起锈迹斑斑的逆熵装置。九辰抓住铁盒瞬间,盒盖红漆“小心轻放”字样突然融化,渗进他掌心傩面烙印。三目图腾射出金光,江城孤岛地基“轰”地崩塌,露出青铜浇铸的《混元无极经》推演公式。公式符文游成江豚群,豚吻顶起沈蔻丹沉江的身影——她襦裙破口处露出的皮肤,竟与邙山坟冢玉枕的二十八宿图纹路一致。
敖隐的龙鳞掠过九辰手腕,寒意刺骨:“你这心脏...跳得跟倒悬天的诛仙阵似的!”
(第二章完)